牧野仍然盯着屏幕上的病历文字,一行一行地阅读着。
他注意到,在入院记录部分,特别是关于术前血压的记录上,出现了明显和他平时写法习惯完全不同的修改,而且修改时间就在手术当天的深夜,修改者是医院内部的人,因为他显然很明白电子病历系统的使用特点。
一般来讲,每个人的电子病历账号都是自己的工号,而密码默认都是1,包括牧野在内的大多数医生都没有修改密码的习惯,因为这样方便大家互相帮忙打个病历。但是修改病历,就只能是起草病历的人自己修改。
所以这个人用了牧野的账号登录,然后直接把病历进行了修改。删去了所有关于血压的描述,把病人捏造成一个有严重血压问题,而没有好好去看病的糊涂蛋。
牧野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今天这个下午过去,他需要完善所有和这个病人相关的病历,以防家属封存病历起诉医院的时候,没有进行举证的依据,然后明天他就要去急诊报道了。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和这个病人接诊的场景。那是一个天微黄的下午,似乎那天热得反常。牧野像往常一样接诊患者,但是护士叫了叶伟成几遍都没有来到办公室,所以他就去床边看了一眼。发现叶伟成就四仰八叉地躺在病床上,嘴里叼着西瓜汁,看着电视,怡然自得地歇着。
这个病人既然是院里特别交代的关系,安排住院的医生也是特别关照地把他分配给了牧野这样公认优秀的医生。牧野也见怪不怪地按照要求询问起了各种情况。叶伟成虽然有些傲慢无礼,但是对牧野的问题还是比较认真地回答。
叶伟成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发福的商人,脖子上还有手腕上并没有暴发户那样的金链子,但是也佩戴着看上去色泽上等的串珠。他的头很大,脖子也很粗,眼睛中似乎多了一丝抑郁。有钱人一但得了病,往往比穷人更怕死。
他所得的肺癌并不是早期,甚至可以算是中期,肿瘤和动脉的关系非常密切,甚至把动脉吃在了里面,手术的难度很大,风险也大,但是这样的手术刘主任也做了不少,毕竟刘主任也算是上海市顶级的专家。因此患者当得知患病之后,第一时间还是找到了爱人曾经的老师。至少在牧野看来,叶伟成对爱人的出轨毫不知情,或者说在这些有钱人的眼中,婚姻和爱情就只是个游戏,也许各玩各的互不干涉也很正常。
牧野当时发现CT上提示了肾上腺的腺瘤问题,因此他特别让护士量了几次血压,因为和护士们的关系都不错,所以量血压的时候,他让护士先去忙别的,自己用电子血压仪去测量,测量的结果是非常正常的,没有人在场证明,这也是牧野觉得最为失误的地方。他询问了一下,叶伟成在家里也偶尔会测量血压,而且从来没有明显增高过的时候,但一般都是爱人梅艾帮他测,所以自己也只是听梅艾说正常,自己没有看过。这点也是牧野觉得蹊跷的地方,他在事发之后,也发微信给梅艾,毕竟是当年的同学。梅艾却非常含糊地回复了他。
“是正常的,这件事就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总之,不管在家里如何,在医院的时候,患者的血压从来没发生过任何问题。
想到这,牧野突然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他信息部的好朋友李有才。
“小李啊,对,是我,有个私事还真是想请你帮个忙。我想知道在7月10日晚上,到底是谁修改了我的病历,这个能查么?”
“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么说吧,如果是用你名字改的,那查到是谁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只能试试帮你查一下那个最后修改的IP地址,但是光有IP地址很多时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能有一个倾向性而已。”电话那边传来了李有才的声音。
“没问题,告诉我IP的来源是哪也行,能多一点信息是一点。多谢了兄弟!”
牧野挂上电话,长叹了一口气。
“牧野师兄?”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牧野转过头去,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非常干净的女孩。她的长发编成一条长辫子从左肩处垂下,并且非常精致地画了淡妆,柳叶眉画的尤其齐整,眉峰锐利。
“你是?”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叫云帆。正好我要来胸外科实习,但是我的同学也想来胸外,所以我就和她换了一下,所以我就先去急诊实习了,我听说师兄您也要去急诊,那我就跟着您吧,师兄请多指教。”云帆非常有礼貌地把两臂伸直放在身前,两只洁白修长的手掌搭在一起,然后她上身轻轻向前倾了倾,对着牧野点了下头。
“可你应该都已经听说了很多了吧,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好身份,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我到时候给你找个别的急诊科的师兄带你吧。”
云帆银牙紧咬了下,眉头簇了一下,但赶忙又笑着解释着:“不用不用,我,其实,从刚来这家医院的第一天,就想有一天,能不能,跟着师兄您。当时我们听您做了一场报告,是关于肺癌最新进展的,我现在都记得呢。”
“好吧,没事,咱们明天去急诊吧,你也可以多安排一些自己的事情,比如考试之类的,我这边没有什么要求,碰到什么病可以和你讲讲。”牧野非常客气地笑着回应着。他自己心里却始终没有放下叶伟成这个病人,也许到了急诊,他还是要想办法证明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师兄,其实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今天上午的死亡讨论我也在,刘主任还有信主任的做法,也非常让人起疑心,这个人既然和医院有种种的利害关系,我觉得可能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简单,嗯,是一种直觉。”
“直觉?”牧野抬起头,看着这个姑娘一脸单纯而又认真的神情,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这几天他一直沉浸在抢救,道歉,解释,受罚的过程当中,终于有一刻能放松一下。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上一次轻松的笑是什么时候了。
云帆也红着脸看着地面,摇晃着身子。“也不完全是直觉的,但你不觉得,刘主任手术出问题,心外科信主任的体外循环不能使用,患者后面又被耐药细菌感染,这一切太巧合了么?而且他们都有害人,或者换句话说,不救人的动机。”
“不救人”这个词真正地戳进了牧野的心。没错啊,你走过一个深井,看到一个人快要掉下去而选择不救,和你把一个人推下深井,这两者究竟有多大区别呢。所以说,如果能够找到这些人“见死不救”的证据,是不是也可以还自己一个清白呢。
牧野给云帆比了个大拇指。
突然他看到,刘国贤走进了办公室,立刻站了起来。
“刘主任。”牧野点了下头。
刘国贤笑咪咪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这帮人怎么乱说。你别放在心上。你就先去半个月一个月的,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我第一时间申请让你回来,他们嘴上说是说,咱们意思一下就得了。”
牧野内心呵呵了一下,他也装不出那种毫不在意的表情。
刘国贤看上去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完全干,他似乎也看出了牧野不屑的表情,但是也没有把话挑明,继续说:“我觉得,虽然家属不起诉了,但是咱们还是把准备做充足吧。我刚刚想起,那天我们在台上请心外科会诊,虽然他们人来了,说体外循环设备去检修了,但是咱们程序上还是走一下,把会诊单补一下吧,代表着我们请会诊了并且他们参与了。刚才我和心外科信主任打过招呼了,你打印一张会诊单过去找信大夫签个字吧,记得时间写手术当天的时间。”说完便离开了。
牧野转头和云帆说:“那我自己去趟心外科吧,找信主任签个字,你自己找地方看看书吧,就不用跟我去了。”
“没事师兄,我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我跟你一起去吧!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找点线索出来,毕竟四只眼睛总比两只眼睛强嘛!”云帆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四和二。
牧野无奈地笑了笑,他这是第二次笑了,似乎这个女孩让他变得更轻松了一些。她并不像那些曾经对自己很好的护士,兄弟还有保洁师傅一样,会刻意地安慰自己说没事的,会过去的。她似乎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欣赏自己,这让牧野被轰成渣的骄傲被呵护得非常舒服,让他抑郁的心境逐渐消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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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后面要高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