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正月初六。侄儿病了，从初三开始，住在医院里。我同家人陪护，常常半夜被小孩的哭闹声吵醒。凌晨四点的微光，红色的，闪烁在暗暗的通道内。
在家里时，他病得很是严重。原来活蹦乱跳、吵得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这一刻眼神涣散，嚷嚷着要奶奶抱一抱。虚弱的他开始嗜睡，一睡就一整天。家里人吓坏了，抱着咳嗽不止的他就往医院赶。
这几天里，他好多了，渐也恢复了原来的吵闹。我趴在他的床边，为一整天的步行而有些许疲倦，佯装睡去。细数这些天毫无压力的时光。
前日里的聚会，我犹豫了许久。侄儿正病着，而我也因几日奔波得了感冒。可我终是去赴约了。为早些赶回去帮忙照顾他，没有参与后面的活动，只是同大家一起聚餐罢了。
高中毕业以后，班里涌现出三对小情侣。恰巧来了一对，在众人的推搡之下，他俩举杯相碰，“吃瓜群众”则不住地在拍照喝彩。重回桌席，冷静地吃着酒，同大家谈论着各色事情。偶尔想起，领桌上坐着的，有个小B。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喜或悲，都在年月里藏着那一段段的记忆，各自遗忘或珍惜。有的人最后走到一起，有的人最后反目成仇再不相见。比如，我们。
昨日夜里，小A忽的发消息给我。原是班主任明日便要上班去，大家约好，打算今天去班主任家拜访她。医院离她家近，也正因为这个机缘巧合，我能和大家一同前去。
慌慌张张洗漱好，还没来得及去烘干房偷偷站会儿，便披上衣服，朝约好的公园走去。天很冷，挂着水珠的脑袋冻在冷空气中，格外生疼。趁着大家还没到，我可以看看这水雾当中，我第一次来到的地方。林木成群，错落有致，是属于他的一处风景。
等人齐后，去挑了些水果。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老师楼下。那时，我的心里偷偷紧张着，害怕着，无措、惶恐与尴尬。年少时的自卑，像一颗已发芽的种子，偷偷地在我的心底根深蒂固下去。令我，欲罢不能。
恰巧这时，老师从小区外走来。与我们遇个正着，便捎上我们，去了她家的楼层。以前听高中同学说着，老班家特别豪华。踏进去一瞧，更多的，却是简约与古朴。温馨的色调，无处不在的陶瓷罐罐，沙发后面的古董牌匾，都彰显着这个家庭的知识底蕴与气质。
我们去了七个人，老班儿子小B也在家。一群人，正好围成一桌。算是久别重逢，然而，我们却不知从何说起。老班作为一个调节剂，跟这个孩子说完立马又将对象切换成另一个，生怕其中有谁会尴尬。过去的我，是怕极了她的。人人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至于我从前为何惧怕，除了从小陪伴着我的教师恐惧症、办公室恐惧症之外，我心里确实是对她不够坦然的。高三压力特别大，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去她办公室里谈心，我什么心事都曾与她说过，除了一道心坎儿。
那件事，我不能同她说。然而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她自是知道我与小B间曾有过一段不愉快的故事。她懂他，她也明白我，所以她也从不曾向我提起。不管怎样，我很感谢她，在那段敏感得要死要活的岁月，她守住了每一个孩子的颜面。每一个心事，都给我们足够的体谅与成全。
高中的岁月，那般稍纵即逝。就好像那不经意就响起的下课铃，像那一张张飞快考完的理综卷。像从前的日子里，我们彼此给过的陪伴与感动。也像剜肉的刀子，深深地刻进皮肤里，留下揪心的痕迹。其实，从前的信件都还躺在书架里;你最后望我漠然的神情都还烙在记忆里;更时常想起。
可那又怎么样呢?就好像沙砾，在时间这条河流里忍受冲击，最后混浊不堪。有些事情，终究解释不清了。依稀记得，有一段时间，你常唱响我们的歌。你甚至在老班的课上发愣，被叫去罚站;一次晚自习，你还被单独叫到办公室里，被狠狠训了一顿。这些，我都差不多忘记了，只记得过去的快乐回不去了，过去的你已不再了。你为参与者，光阴为无辜者，心脏为受害者，我为始作俑者。
后来我渐渐明白到，这就是青春。用一段故事来沉醉自己，用一场疼痛来麻痹自己，用一次决绝来证明自己。后来，小B和我都输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成绩。
那段时间，老班常对压力很大的孩子们说：别太紧张了，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长长方方的桌子，我们围坐在一起，从天各一方散落天涯的际遇里，相聚于此。聊着自己大学的生活、学习、考试。也聊着未来的模样。我们都是一群在深海里浮游的鱼，挤破了脑袋，才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珊瑚洞，寻求到未来的出路。
不经意便是中午了，老班留着我们吃饭。一言不发的小B立马接下了话题，跟大家聊开了。而我，却忽地变成了那个沉默者。也并非完全不说话，只是不接小B的话，跟旁边的小姐妹挑开了另一个话题。
像极了那段岁月。我们，再无交集。直到饭吃到一半，老班让小B帮小A盛饭，小A说不了。然后她便说让他帮我盛。他抬头看着我，问，你要不?我忙摇摇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看向我，朝我说话。
吃完饭之后，我们继而坐了会。没多久，小C便朝老师说，他有点事，要先走了。不曾想，我们这群傻孩子，还没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彼此望着，要走不走的模样。小D更是离谱，朝小C挥挥手，道拜拜。小C愣门口了，我们便恍然大悟，接二连三地站起来。说，老师，我们也走了哈...
出了电梯，我们在老班家的小区门口，捧腹大笑。一群熊孩子硬是被自己的智商折服了，蹲在地上笑得不能自已。
小E忽的想起自己的水杯落老班家里了，便往回去找。我们一群人便商量着接下来去哪儿玩。小D说干脆把小B叫下来吧，他比较会玩。后来小B真来了，前前后后几个人便开始在街头游走。
去哪玩呢？我们迟迟未做出决定。最后在几番商讨之下，决定去爬附近的塔山。
这塔一共有七层，一层层地爬上去，在顶层看到了冻在檐壁上的冰块。我们一排站着，望着远处的一切。我视力下降了，找不到他们说的学校旧址，那个我在秋日里第一次遇见小B的地方。
我们依旧没有说话，没有任何的道歉或者解释。就是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看着目光所及之处，这座县城里错落着大大小小的房屋，奔驰着像蚂蚁一样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塔旁矮矮的山丘，山梯上牵着手朝这里走来的情侣。像历经了一个世纪。
很快，天色便暗下来了。我们下塔往回走，在附近同学家玩了半圈，便打算回去了。在路旁等着公交车，半个小时仍不见踪影。已是五点半，大抵是没车了。原路步行。风很大，我裹紧了衣服。女生在前面一排走着，男生在后面一排。与身旁的人偶尔搭搭话，更多时候，安安静静地，看着前面的大巴汽车飞驰而过，落满一地灰尘。
一道路的树，零星亮起的车灯。在医院里陪护了几天，匆忙赶来的邋遢模样。我却没了半分从前在你面前的紧张。只是我的心却依旧没法平静。我从没想过，会再有这么一天，你就在我的身后，离我只一转身的距离。
那一刻，我觉得我从未觉得如此幸福。就好像冷战从未发生，伤害不曾存在。回到最初的地方，像你信里曾说的，远远地看着我的背影，朦胧而美好。
这条路，好长，好长。路过草莓园，农场主的篮筐里草莓格外鲜艳。路过那座桥，风停了也没有雨，河面这样的宽阔而平静。河岸有各色房屋，更有电影院。人们都在演绎着自己或绚烂或平淡的一生。
我们依旧一句话都不说。时间她真像一个盗贼，把从前无话不说扫荡成了无话可说。我曾无数次想过，要怎么跟你好好解释一场，挽回曾经彻夜难眠的遗憾。当一切已时过境迁。我终于，只觉着这一段故事 ，值得。爱过的、恨过的，与青春有关的，终于溶进岁月的长河里，融进自己的故事里，换得此后人生的一曲波澜不惊。令人着迷。
别后不久，我回到了医院里。陪同了半日，我便应母亲的要求，独自回到了家中。下车的地方离家有一段路程。那天天很冷，我撑着伞，哼着小调，在坑坑洼洼被雨捣湿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路上，一个人，看到了很多迷人的风景。有冬日里干枯的枝丫，有晃荡在空中的旧巢，有田地里长出的嫩草，有乡下安静的小桥流水......总之，是那一处处不及城市精彩，也依旧旖旎无比，被我称作自由的风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