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玛戈尔草原的红狐狸,那可实在太有趣了。这里的狐狸通身红色,只要你站在高处用手遮住眉头望一望,就可以看到似火的红狐狸在草原上奔跑。正因为如此,玛戈尔草原出产的狐狸皮是相当出名的。
如果你到了镇上,可以随处看到收购狐狸皮的商人和制作狐皮大衣的作坊,还有土里土气的猎人们提着狐狸皮挨家挨户地问价钱。不过,即使猎人们再怎么讨价还价,一张上好的狐狸皮也只能卖五百块钱。当然这个价钱远远低于狐狸皮本身的价值,五百元一张皮是店家们一起制定的,等商家把狐狸皮制成大衣,卖给那些肥佬们,价钱可能翻十几倍也说不定。所以,这里的猎人和平原上的农民、海边上的渔民一样,狩猎所得的钱也只能满足一家老小的温饱。
在众多的玛戈尔猎人当中,有一个叫次平的人,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他。
次平是相当出色的猎人,他枪法准,一里地外就能打中狐狸的头。他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喜欢戴一顶土灰色的宽边帽,精力又相当旺盛,常年行走在草原上,有经验的红狐狸都躲着他。
每年他会背着生病的母亲去神庙好几次,说一堆保佑什么什么的话。祈祷完,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心想:这么多要求,神灵也会不耐烦吧!所以在别人眼里,次平和他离世的父亲一样,神神叨叨的,人们常常笑他。
不止次平会向草原神祈祷,就连狐狸也会拜神灵,这是次平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而且打那以后次平就能听懂狐狸的语言了。
那天夜里,次平打猎回来经过破旧的神庙,他看到神庙里面灯火通明。走近一看,原来是红狐狸们聚会祈祷,而且顺着风次平听到了火狐狸们的祷告词:“请保佑我们躲避猎人的子弹,尤其保佑我们的妻子、父母和孩子们,拜托了,拜托了……”
然后狐狸们咿咿呀呀地围成一圈唱起歌来,就像我们过篝火节一样,而中间那团巨大的火焰好像是几只狐狸在叠罗汉,一上一下窜动。
次平听了狐狸的祷告词竟觉得分外感动,举起的枪也地放了下去。没想到平常看起来只懂得逃命的狐狸也这么多情善感啊!
等次平蹑手蹑脚地又向前走了一段,才看清那群狐狸围着的并不是几只狐狸叠罗汉,而是一只庞大的狐狸,体积跟灰熊差不多。
“是狐狸王啊。”
等自己喊出声来,次平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他心想:打扰狐狸们的祈祷仪式会不会遭到报应呢?
他赶紧躲进石柱后面,等他再转身向庙里望去,发现狐狸们消失不见了。
可是自从次平能听懂狐狸的语言后,他就莫名其妙地有了幻听幻视的症状。每次打猎完,用尖刀剥狐狸皮时,死了的狐狸突然说起话来,并且只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杀我?”每次次平都会吃惊地跳起来,揉揉眼睛才发现那是他的幻觉。
还有一次在路上,次平遇到一位穿狐皮大衣的富太太。只看了一眼,次平就觉得眼睛里有股火在烧,头嗡嗡响。他看到富太太身上红红的狐狸皮变成了流动的血,等他眨眨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发现并不是血在流动,而是风在吹。
那天晚上,次平回到家,把这些事告诉了母亲。
母亲干涸的双眼流下了眼泪,她拉着次平的手说:“可能是受到狐狸的诅咒,你父亲死前也听懂了狐狸的话!”
次平垂头丧气地说:“我不知杀了多少只狐狸,现在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这是神灵对我的惩罚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那些穿着狐皮大衣的人却安全无事,他们也应该受到惩罚啊!为什么单单惩罚我一人?这不公平!”
次平去商业街卖狐皮时,把看见狐狸王的事情告诉了一个店主。那店主听后说什么也不让次平走,一定要他留下来吃饭。店主特意让妻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炖鱼、烤肉、酱萝卜什么的,跟过节似的。最后,一个女人还端上一壶温好了的酒。
店主人端起酒壶,倾身要为次平斟酒。次平见状,赶紧起身,端起酒杯。
“你打猎多久了?草原上的狐狸可是越来越少了,也没见你攒下多少钱啊。”店主说道。
“没办法啊,家里有位生病的母亲。”
“一张狐狸王的皮可值不少钱啊!”店主又喝了一杯酒。
次平一惊,放手筷子说道:“您不是要我去杀狐狸王吧?不行啊,那可杀不得,会遭报应的!”
“如果真有什么鬼神,你早就遭到报应了”,店主放下筷子点起一支烟,“所以报应是没有的事儿,尽管去干吧,我一定给你出个好价钱。”
店主使劲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地一下下地吐出来。烟雾就在次平眼前弥漫开了。
次平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说道:“不行,不行,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我的母亲谁养活?”
次平觉得没有必要再与店主聊下去了,便起身向店主告辞:“谢谢您的款待,至于狐狸王的事,我真的不敢去做。”
从店主家出来后,次平又在镇子上用狐皮的钱买了一些大米、鱼干,还有一些蒜头、辣椒,然后到药店里为母亲抓了几包药,就匆匆忙忙地往回走。
冬天到了,新一轮狩猎开始了。猎人们纷纷来到次平家,邀请他一起对付狐狸王,显然镇上的店家出了大价钱购买狐狸王皮。
次平没理这些人,扛起枪就出去了。刚出门,他就回过头来对猎人们说:“你们不要打狐狸王的主意,我们做得本来就过分了,应该知足了,不要逾越自己的本分,做一些冒犯神灵的事。”
说完次平就独自一人沿着河向东走。
几只红狐狸们站在高处,看到次平就狂奔起来,并大喊:“猎人来啦,猎人来啦!”次平不禁笑起来,听懂狐狸的语言也相当有趣啊!
不过还是会有些迷糊或者眼睛不好使的狐狸,慢悠悠地走在一郎前面。次平端起猎枪,口里念到:“下辈子转世不要做狐狸啊,做个店主或者富太太吧。”说完“砰”的一声,正中狐狸的脑袋。随后次平就跑过去,拿出尖刀剥狐狸皮,在河里洗洗装进背袋里,又继续向前走。
晚上,次平在河边支了一个帐篷,升起篝火,吃了几片烤热了的干粮就睡下了。到了半夜他听到外面有狐狸在说话,窸窸窣窣的,像是有风在耳边吹。
“在火边就是暖和啊,这是哪个猎人的篝火?”
“嘘,小声点儿,里面睡的是次平,要是他醒了我们就死定了。”另一个声音压低了说。
“听说次平是个好猎人啊,要不是为了讨生活,他是不会做猎人的。”
“他那母亲真可怜啊,病了好几年了。”
两只狐狸又低声说了许多次平的事,突然一只狐狸尖叫了一声:“哎,下雪了啊!”
“哪有?你看错了吧,好像是干草叶啊!”
“不是干草叶,明明是雪嘛,你看一碰到火就“嘶”地变没了!”
“嗯,果然是雪,从月亮下飘下来的啊!”
“瞎说,月亮才不会飘雪呢,是从云上下来的,是从北面吹来的冷风里落下来的!”
另一只狐狸显然不想争辩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篝火好暖和啊!”
“嗯,火可是我们的祖先啊,无论怎么看都很漂亮!”
“我们的祖先怎么会是火?”
“你没听过那个传说吗?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啊!很久之前,草原上有一股小火苗,它身下的燃料即将烧完了,只剩下一小股蓝蓝的火苗。于是这股小火苗就向草原神祈祷:‘啊,我曾经是席卷草原的熊熊烈火,当时是多么不可一世!我烧死了无数的动物,烧毁了人们的房屋,听到失去家园的人们悲伤的哭泣声。如今我被束缚在这堆灰烬里即将死去,可是,我做过的错事有谁来承担呢?草原神,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接收惩罚。’这时,这股小火苗突然长出了爪子、耳朵、眼睛和鼻子,它变成了有生命的红狐狸,也就是我们的祖先。”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的皮毛这样红,原来是火啊!”
“嗯,是温暖的火!”
次平在帐篷里听得眼泪直流,他心想:“尽情地暖火吧,可爱的狐狸们。等我死的时候,就让我变成一堆篝火,即使能让你们暖上一天也是对你们的报答啊!”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次平出了帐篷,发现昨天晚上果真下了一场大雪。想起昨晚的事,次平觉得不可思议,狐狸们怎么会可怜自己呢?直到他看到帐篷边有串狐狸踩过的脚印一直向远处无边无际地延续,才相信狐狸确实在篝火边休息过。
他看着脚下格外亲切的小脚印,眼前立刻呈现出一幅两只狐狸一跳一跃的情景。不知为什么,次平很想顺着狐狸的脚印走下去。于是次平沿着狐狸的脚印,像西藏佛教徒朝圣一般一步步艰难地走起来。
两个小时后,狐狸的脚印渐渐消失了。次平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整个草原像白纱布一样,看不见狐狸红红的身影。当他想要按原路返回时,突然那两只狐狸不知从哪里跳到次平面前。
“次平,你为什么跟走过我们?非要杀我们不可吗?”
“不,这次我绝对不会开枪,我只是想认识你们啊!”
次平刚说完,从那两只狐狸背后走出一只庞大的身躯,是狐狸王。它呲着牙走近说道:“猎人想要认识狐狸,真是奇怪!”
次平本能地端起枪对着狐狸王说道:“对不起,如果你想杀我,我只能开枪了。我母亲生病了,我还不能死。”
狐狸王和次平对峙了很久,在瑟瑟寒风中,狐狸王最后才转身走了,并留下一句话:“等你母亲过世后,我们再做个了结,就在这里。”
狐狸们就这样走了,头也没回。
那一天,次平回到家,进屋对母亲说:“母亲,您不会孤单的,我会一直陪着您。”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次平的母亲去世了。
为母亲办完丧事后,次平把枪擦了几遍,上满了膛,然后把仅有的一点家产分给了村子里的穷人,最后一个人呼哧呼哧地向草原走去。
人们不解问:“次平,你干什么去?”
次平说:“去打猎,最后一次打猎,完事儿后就不做这个了。”
深夜,月亮宝石般升到半空,照得草原像平静下来的海面一般。不久,次平就来到几年前和狐狸王约定的地方。
“你来了!”狐狸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做个了结!”次平紧张地举起枪。
狐狸王的瞳孔反射出的大草原的绿色,两股鬼火一样。它愤怒地猛蹬后腿向次平冲来。
“嘭”,枪响了。次平打歪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败给狐狸。
顷刻间,狐狸王像夜里的鬼魂一样咬住了次平的脖子,脖子里的血汩汩地向外流。
次平倒在地上,仰躺着。他看到天上零零点点的星星好像落了下来,如同雪花。次平想起了几年前那个雪夜里自己暗暗说过的话:等我死的时候,就让我变成一堆篝火,即使能让你们暖上一天也是对狐狸们的报答啊!
这时,次平真的燃烧了起来,像篝火一样,将周围照成了红色。不久,火焰冲天,照亮了整个草原。
所有的狐狸都奔跑起来,向着冲天的大火,它们像灯笼一样发出红色的光,整个草原被点亮了。
人们纷纷走出房间,迷惑地登上高处,望着一只只发着光奔跑的狐狸。
“狐狸们向一个地方跑啊!”人们惊叫道。
“它们向大火跑呢!”
“必须阻止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砰,砰……”人们不断地向天开枪。
但狐狸们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义无反顾地冲向大火,就像灵魂找到归宿一般。不久,火渐渐地变弱了,最后的小火苗也熄灭在风雪中。
人们慌慌张张地跑到原地一看,什么痕迹都没有,只有次平的枪横放在地上,在刺骨的寒风中静静地等着他的主人。
从此,玛格尔草原上没有了红狐狸的踪迹,一只也没有。外地人都说火狐狸灭绝了,这个物种消失了,而当地的老人却说:“红狐狸是火的后代,它们的祖先把它们召唤回去了!”
但是我们的次平去了哪里?我想是在另一个世界吧!
对,是在另一世界里,因为我已经看见他了,就在篝火边,有他,他的母亲,还有可爱的狐狸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