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顾羽铭是羽铭公司董事长，又是上海商会的会长，生意做得很大，加上还是帮会的领袖，每天都很忙。有时候忙得回家的功夫都没有，不过就算不回去，一个电话总是要打过去的。他和叶子的关系一直很好，感情很深，对叶子儿子也很好。陆文亮几乎没有见过陆土根，在他眼里，顾羽铭就是他父亲。

今天顾羽铭刚刚进公司，前台小姐就送来一封信，还有一束鲜花。顾羽铭一脸狐惑，谁给自己送花？

这花，一般是男人送给女人，自然也有特殊的时候，女人也会给男人送花。不过，那一定不是一般的女人，也不会是一般的关系。像叶子，也会在特别的时候，给顾羽铭送花，比如却接顾羽铭离开樱花会。

可顾羽铭知道，这束花一定不是叶子送的，他昨天刚刚回去过，是从小洋楼过来的，还送叶子去了百乐门，刚刚分手，怎么可能另外送花过来？

顾羽铭满腹疑惑，打开那封附在鲜花上的信。

字写得很秀丽，也很简单，一眼看就是女子，“特请顾先生一叙别情，万望不要推辞。下午三点西里菲斯咖啡厅。梅子”

这束花居然是梅子送的，而且邀请他下午去西里菲斯喝咖啡。这不由得让顾羽铭沉吟起来。

说实话，顾羽铭对梅子的印象不错。竹叶梅子是个很知性的女人，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温和，说话谈吐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十分得体，而且颇为善解人意，身上明显带着贵族的天然气质。尽管两个人站在敌对的立场，交谈起来却还是十分投机。两个人经常心平气和讨论各种问题，就是很少接触到这场战争。顾羽铭心里明白，梅子对自己颇有好感。当然，如果没有叶子，他们甚至会有所发展也未可知。但是，必有一个前提，梅子必须放弃说服他为日本服务。

顾羽铭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次。他想知道，这个日本女人究竟为什么要见他。

顾羽铭把公司的事处理好，看看时间差不多，坐车去了位于泰森路上的西里菲斯咖啡厅。这是上海滩上颇有名气的一家咖啡厅，以法式牛排的口感著称于世。

顾羽铭身份关系，他很少单独出门，就是和叶子在一起，也少不了前后保镖簇拥着。

顾羽铭常常为此苦笑，叶子劝他，“你还是要谨慎，眼下时局不好，你身份又敏感，加一份小心好。”

于是，三辆一样的黑色奔驰，出现在西里菲斯门口。先是前后两辆车下来了四个保镖，两个直接进去，两个守着前面。进去的两个保镖，在里面查看了个仔细，退出来去了后门，站在那里把守。中间车上才又下来一个保镖，打开了后车门，让顾羽铭走下来，然后护卫着他走进咖啡厅。

下午的咖啡厅里，本来人就不多，只有三四档客人。两对男女在窗口窃窃私语，两个男子在喝着咖啡谈生意。另外只有一个女子独自坐在窗口一张桌子旁边，她就是竹叶梅子。

看见两个持枪的保镖进来到处查看，立刻引起里面的骚动。那两个谈生意的男人最先站起身，匆匆忙忙离开了咖啡厅，接着沉浸在爱意绵绵中的两对情侣，也先后起身离开。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着保镖来的，不是什么惹得起的人，还是避开好一点。

只有梅子，在两个保镖一走进来，就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她不怪顾羽铭，就是她的身份，在上海滩要出来，恐怕一样也有几个人跟着。竹叶梅子回到上海的身份，并没有变化，她还是日本驻上海特务机构樱花会的机关长。

第一次淞沪战争，虽然在西方各国的努力调停之下，签署了停战协议书，可是并没有阻止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扩展，受到限制的反而是国民政府的军队。再加上日本人在华北的扩展，时局已经十分凶险。

1932年热河沦陷，接着长城抗战爆发。国民政府指挥下的国民革命军（东北军、西北军、中央军等），在长城的义院口﹑冷口﹑喜峰口﹑古北口等地，抗击侵华日军进攻的作战。我军顽强抵抗、浴血奋战，但日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长城沿线仍失守，平津危急。之后成立驻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被迫由参谋部作战厅长熊斌与日本代表冈村宁次签订《塘沽停战协定》，划定冀东二十二县为非武装区，军队不得进入，而日军退回长城以北。

这种局势下的上海，再次被日本人虎视眈眈。为了进一步占领上海，自然事情报特工领先一步。于是，竹叶梅子再次领命回到上海，出任樱花会机关长。

梅子一到上海，就约见了顾羽铭，在她看，无论什么人，要控制上海滩，少不了得到这个人的认可。她不多不承认，这个男人在上海滩又可怕的影响力。当然，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对这个男子的微妙感情。于是，她没有用常规日本特务机构的方式，而是打算以朋友的方式，进一步巩固和顾羽铭这个男人的关系。

跟在顾羽铭身边的保镖，走进来看见只有一个女子，知道一定就是老板要见的人，便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顾羽铭独自朝着梅子走过去。

“好久不见。”

听见顾羽铭的脚步声，梅子主动站起身回过头，一脸的笑容。

“也没有很久吧。”

顾羽铭也笑笑，然后很绅士地，替梅子整理了一下座位。“坐下吧。”

顾羽铭坐下之前，朝着吧台做了个手势，“一杯波尔加。”

顾羽铭坐下，“什么时候到的上海？”

“昨天。”

梅子是个中国通，不仅华语好，上海话也很地道。

“哦，这么说，你是一到就请我喝咖啡？”

顾羽铭显得很随意。

梅子居然很大胆说，“几个月不见，有点想念顾君。”

“哈哈哈。”咖啡厅充满顾羽铭爽朗的大笑。

“不会因为想我，再把我抓起来吧？”

“顾君不要误解。上次也不是我抓的你，你是在中日战场上，被当作参战分子误抓的。只不过军方为了平息事端，让樱花会照顾你而已。这次完全是梅子自己想见顾君，和中日战局无关。”竹叶梅子再三解释。

“梅子小姐，你不觉这个解释很苍白？好了，过去的事不谈，梅子小姐今天请我究竟何意？”

竹叶梅子很委屈地表示，“顾君，我真是很想交往你这个朋友。你很有文化，懂得很多，不仅懂中国，也懂日本。梅子真心佩服，才希望可以成为朋友而已。我这次的举动，决没有丝毫其他目的，梅子可以发誓。”

“发誓就不用了。其实如果你不是日本人，哪怕不是樱花会的人，我们的确可以成为朋友。”顾羽铭坦率表示。

“顾君。”梅子忍不住去抓顾羽铭的手，“我们可以抛开那些国籍和政治的。”

顾羽铭轻轻分开她的手，“梅子，对不起，我有妻子，而且我非常爱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认识她，她叫叶韵淑，你叫她叶子，是个很漂亮，很能干的女人。能够成为你的妻子，她很幸福。”

梅子再次抓住顾羽铭的手，“我不要和她争什么，我只是希望和你做个朋友，真正的朋友，可以相互谈心的那种朋友，并没有奢望做你的女人。”

顾羽铭轻轻拍拍梅子的手背，“梅子，这恐怕很难。除非这场战争不存在，或者你们退出中国之后，否则，在两国敌对状态下，我顾羽铭不可能和一个侵略国的特务机关长成为朋友。当然，只要梅子小姐愿意，和平地喝杯咖啡，聊聊天，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