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李老师拎着一个大包走进教室,“手续办完了,你们把户口本领回去吧”。一边说,她一边从包里拿出两沓户口本来,一沓是红色的,一沓是绿色的。
“刘学民”李老师拿起一本红色户口本,开始点名。前排的刘学民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台。“张兵”,班主任接着点名。
我有点坐立不安,尴尬和羞愧交织在一起,让我的脸很热。
前几天,学校办理高考手续,所有人的户口本都交给了李老师。
“刘红”,李老师继续点着名。
我有点恨李老师。“为什么交的时候,可以单独去办公室,发的时候却要在课堂上?就算是当众发,为什么要把户口本红的,绿的分成两沓?”
“赵蕾,你的户口本表皮快断了,回去换个新本吧。”班主任笑呵呵地把一本红色户口本递给赵蕾。赵蕾是教育局赵局长的千金,老师们都认识她。她长得好看,家里条件又好,穿衣服也洋气,是公认的班花。
“一会叫我,全班就都知道了,赵蕾也会知道的。”想到这,我头皮发麻,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是高二下学期才转到这所重点高中的。二叔复员后,当上了城建局的科长。他想把我从农村带出来,便托了人,费了些周折后,高二下学期,我转到了县一中,寄住在了二叔家里。因为是走的后门,所以我从不和别人提这事。二叔和婶子对我很好,到城里的第一天,就把我带的衣服收了起来,领着我到大商场,买了几套像样的衣服。因为我下了晚自习,都会骑车离开学校,并不像乡下的同学,住在学校的宿舍。还因为我打得一手好蓝球,这可是乡下同学很少会玩的运动,所以,同学们一直以为我是城里的学生。
二叔家和赵蕾家在一个小区,学校要求晚自习后,没有家长接的同学尽量结伴而行,所以每天晚自习后,我和她总是约着一起走,和她迎着晚风,聊着趣事,骑行在长长的马路上,对我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是多么让人心醉的事啊!
“王力伟”老师继续点名。
“王力伟也会知道的,这个王八蛋,平时就数他最看不起乡下的同学了,在乡下同学面前,总有那么一股傲气,上次调位,因为让他和乡下的赵伟一桌,他还找过老师。他也喜欢赵蕾,有事没事总向赵蕾借个书,问个题的。知道我和赵蕾关系好,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敌意,总想从我身上找出点毛病来。对了,他还是个大嘴巴,特喜欢传闲话,要是让他知道点八卦新闻,一天之内,全年级就会有一半的人知道。”想到这,我脑子一片空白,额头上的汗更密了。
不知不觉,班主任发完了最后一本红色户口本。
“就要到我了,就要到我了,下一个也许就是我”,一想到要上台领绿色户口本,让赵蕾,王力伟和其它同学都知道我是乡下的,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赵伟”,班主任拿起了第一本绿色户口本!
赵伟是公认的帅哥,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他父亲在乡里开了一家小卖部,还经营一家餐馆,家庭条件非常好,所以给赵伟的生活费也多。赵伟个性豪爽,乐于助人,在班上很有人缘,是乡下同学的老大。他和城里同学们相处也不错,当然,不包括王力伟。
赵伟和我话不多,也不和我打蓝球,但在班级比赛时,他会鼓动同学们来助威,所以,我感觉和他还是很近的。班上的小花痴许丽丽是他的粉丝,所有同学都看的出来,许丽丽喜欢赵伟。谁拿这事和赵伟开玩笑时,他总会说:“别瞎说,小心老子揍你”。而谁拿这事和许丽丽开玩笑时,她则会面红耳赤,羞涩地跑开,但没人的时候,她又会喃喃自语:“考上了大学,就不算是乡里的了”。
赵伟坐最后一排,一是因为他个子高,二是因为他曾顶撞了教政治的吴老师。在我看来,政治课实在是枯燥无味。但为了应付考试,大家只能死记硬背!哪天,吴老师讲的是我国政体方面上的内容,大概是什么工人阶级因为社会化大生产,所以具有最彻底的革命性,先进性,是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领导阶级;农民阶级因为生产方式的落后,决定了其思想落后,普遍具有小农意识等等。这时,赵伟突然喃咕了一句:“这讲的也不对啊,生下来,不都一样吗?难道我考不上大学,就只能当农民?”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吴老师一怔,停了几秒,才一脸尴尬地训斥到:“你不想听就出去!”赵伟没吱声,他慢慢地掏出一付城里时髦人才有的墨镜,带好后,他抬起头,挺着腰,直直地盯着吴老师。同学们都惊呆了,教室里鸦雀无声,空气都像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几个胆大的同学先笑了,接着,全班同学都哈哈笑了起来。最后的结局,就是赵伟被调到了最后一排。其实,我是很佩服赵伟的,我和他情况相似,但又觉得有些不同,说不上来的一种不同。
班主任的点名还在继续,我头上的汗更密了!
“方卉”班主任喊到,“你户口本上的名字是方丽花啊,到时候填表,名字可要和户口本上一致!”老师叮嘱到。方卉长得很白净,是从乡下来的,最像城里人的女生,尽管她穿得土气,会暴露出她来自乡下。这一点,她也意识到了,所以她时常会到嫁到城里的姐姐家打打秋风,回来时,会带一瓶高档的雪花膏,穿一件时尚的外套,但外套往往会和她穿的那双鞋不协调,这是一件让她很苦恼的事。“方卉”这个名字也是她上一中后自己改的。还有一点,她是超级学霸,是班主任的重点培养对象。
方卉是我同桌,应该是这个原因,我对她的了解也更多一些,她有一个姐,父母离婚后,她俩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她姐夫是一家国企的库房管理员,左腿有点残疾,因为这个,一直没找到对象,后来通过介绍认识了她姐,这才安了家。目前,她姐在城里也找了份稳定的工作,她毎次去她姐家,她姐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考上好大学,跳出农门,能到大城市才更好呢!’
方卉不爱和同学来往,因为是同桌,和我才近点。不过,知道我和赵蕾住一个小区,放学后一起回家后,她对我好像疏远了一点。但还是会在我睡觉的时候叫醒我,和我讲英语语法中现在完成时和最后完成时区别,也会在蓝球比赛的时候,附和着同学们一起喊加油。
方卉回到座位,将户口本快速收了起来,过了一会,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我:“你,怎么还没领?”
“噢,是的”,我应了一声,头顶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我漠然地看着讲台,极力地回避着!
方卉欠下身,挺直了腰,往讲台看了看,在确认红色户囗本已经发完后,她转过头对我说:“你没交吗?”
“交了的”,我低声说。
方卉的眼神孤疑起来,她紧紧地看着我,停了半分钟,她好像明白了。“你也是绿户口本吗?”她试探着问道。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我头皮一麻,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在聚光灯下,被所有人死死地盯着。
“过者康也是乡下的”,我听到后排的罗浩低声说道。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说了几句。
下了晚自习,我拎着书包,拿着不知道如何领下来的户口本,低头快歩走出了教室,骑上车,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叔叔家。
第二天上学,我早早来到学校,坐在座位上,埋着头看书,生怕引起同学们的注意。不过还好,一天中,只有课间时,听到几个好饶舌的人嘀嗃咕咕地说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和我有关的闲话,同学们大都在紧张地复习,议论些报考志愿的事情!
又过了几天,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放学后,赵蕾还会邀我一起骑车回家,只不过,我的话少了许多,感觉风儿也不似原来哪般轻柔。王力伟像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兴奋地看了我好几天,不过,感觉再挖不出什么新闻后,他又无聊地去关心别人去了。方卉还是和以前一样,教我英语语法,但不再看我打蓝球,也不再叫醒上课睡觉的我。只有赵伟好像忽然和我亲切了,一见面,总会搂着我的肩膀说:“过者康,啥时候教教我打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