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潦草
几天前,艳丽说家里人来了,要陪着玩几天,暂时见不了面。今天终于又见到,似乎隔了几个世纪一般,陆然把艳丽抱的紧紧的,像要把她吸入体内一般,有一瞬间,他想死在她怀里。
陆然拿起床头手机一看时间,又是中午了,他真希望外面兵荒马乱,而这里是个末日地堡,他们永远都不能出去,把世界关在门外。这时艳丽的手机也都抖了一下,是条消息,陆然正好瞥到了,是条入账信息,您账户3748于7月28日收到人民币8000,付方:葛龙,账号尾号0914。陆然是第二次看到这样的入账信息了,上一次是另一个人名,叫什么忘了,反正都不姓崔。
陆然躺下来想着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他看着艳丽娇小的身体,转过去贴住了她温暖的身子和微凉的臀部,他又来了欲望。艳丽喃喃道,大少,几点了?陆然说,差不多中午了吧,飘飘。艳丽说,我们不能老待在这床上。陆然说,好,你有什么计划。艳丽说,今天周日,到明天早上,还有这么多时间。周强说,哪有那么多时间,和你在一起每一刻都是光阴似箭。艳丽说,你这嘴甜的,不知以前骗过多少小女孩。周强说,没有没有,我很单纯的。艳丽说,谁信。嗯,我饿了,先去吃饭,然后,逛个街,我还想去下书店,然后就又到晚饭了,然后,嗯,还没想好。陆然说,嗯,那就说明早我走之前你想和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吧。艳丽想了想说,最后一件事就是吃完早饭,然后和你说再不走要迟到啦。陆然坏笑着说,怎么老想着让我早点走啊,那我们先做走之前的倒数第二件事儿吧。艳丽愣了半天,转过身来笑道,你个老ym,不怕jin尽人亡啊。
中午吃饭时,艳丽和往常一样,坐在对面玩手机发消息,两只小手像只蝴蝶一样飞舞。陆然不知道怎么有点心烦,别聊了,我就在你对面,和我聊不好么。艳丽抬头一嘟嘴说,等下就好,有点事儿。他俩坐在大厅,周末人很多,菜上的很慢,艳丽还在聊手机,陆然有点坐立不安,他很想坐过去看看艳丽在和谁聊。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艳丽!是艳丽吗?艳丽抬起头,哦,小美啊。陆然随即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旁边站了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哟,真是艳丽啊,好久不见,然后她转眼看下陆然,笑着对艳丽说,先不打扰你们了,我现在西部华侨城的梦巴黎,空了来找我哈。艳丽有点不自然,嗯了一声,看到陆然正盯着她的背影看,说,性感么,喜欢吗?陆然笑着说,还行,脖子的纹身挺酷,皮裙不错,黑丝拉线了。艳丽说,看的够仔细的。陆然说,朋友?艳丽说,嗯,以前酒店的同事。
吃完饭后去了书店,艳丽东翻翻西看看,最后买了本贾行家的潦草。陆然说,这书讲什么的。艳丽说,都是些市井小人物的故事,原本发在微博上,现在整理成了书出版。陆然说,小人物能有啥故事,大家不都爱看惊天动地的大英雄么。艳丽说,我爱看小人物的故事,大英雄离我们太过遥远。这世上大多还是小人物,谨慎卑微的活着,他们的人生经常轻率如打草稿,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能毁了他们的一生,也不再会有重来的机会。就像你我。
回到屋后,艳丽坐在床上又开始玩手机。陆然说,聊天呢还是写东西呢。艳丽说,都有。陆然想问和谁聊啥呢,愣了几下没开得了口,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婆妈。他随手翻起那本潦草,第一个故事:每天带着儿子来散步的老先生像个老干部,他的儿子像个唐氏综合征患者,父子俩都干净体面。他们打羽毛球、踢球、每天玩的很尽兴,老干部用一种自豪欣赏的语气和儿子说话,看着他一拐一颠地跑来跑去。他们在小广场上消失一段时间了,人们觉得是老干部没了。故事结束。他又看了几篇,基本都是这样无头无脑的故事,可真看不出好在哪里。艳丽还在聊天,他越来越烦躁,感觉艳丽飞舞的双手正锤在他的心脏上一般,咚咚咚,咚咚咚。终于他身子往前一倾、上去抢艳丽手里的手机。没抓住,一滑掉床上了,艳丽马上拿了过去,眉头一紧,干嘛呀。陆然说,给我看看你都在和谁聊呢。艳丽说,我爸妈,还有朋友,没什么。陆然说,我就看下。艳丽不说话,刚开始一只手攥着手机,后来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陆然压着胸中的气说,来嘛,没啥的话也不怕人看,我就看下我女朋友和朋友们的聊天,怎么了么。艳丽抬头盯着陆然看了会儿,然后起身来到玻璃门前,盘起头发,背对陆然望着外面。陆然坐着没动,艳丽的沉默更让他胸闷,她的神秘和时而的冷漠令他着迷,让他发狂。他深深吸了口气,问,葛龙是谁?艳丽转过头来,身子紧绷着,你在调查我?陆然说,紧张什么,我只是凑巧看到了你的转账短信。看艳丽不说话,陆然终于爆发了,大声吼到,不止葛龙,你究竟有几个好干爹!那个死掉的周强也是你干爹之一吧?你可太厉害了艳丽,竟有人把你列为保险受益人,那人得多爱你!这么多人爱你,你可太厉害了!
在他一连串语无伦次的质问后,她还是一言不发,身子侧靠着玻璃门,看着远方的虚无,眼神一如初见那时的悲伤和空洞。屋子里很安静,她慢慢走到床头柜,拿起上面的烟和火机,又慢慢走回到玻璃门,拉出条缝,然后敲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进去,慢慢吐出来。陆然以为她要说话,然而并没有。他心里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咬,只感觉全身的气血往头上涌,他攥紧了双手,他多想大声喊叫。他知道自己从第一天就爱上了艳丽,但为何一下子就如此深陷?他一向在感情中潇洒自如,似乎还从未为了哪个女孩这样过。艳丽有种若即若离的气质,总让他感觉抓不住,人都是这样,越是抓不住的东西就越想抓住,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
陆然走到艳丽跟前,眼睛通红,感觉自己像座火山,随时就要爆发。他举起右手,在要扇过去的时候却又紧紧弯曲了五指,然后攥成一个拳头重重的捶在自己胸前。是的,他又有什么理由去问责她的忠诚?自己还不是个脚踩两条船的渣男么?他点了根烟,打开门来到阳台,猫喵了一声,然后过去试探性的蹭他的小腿,他正心烦,一腿把它拨开。猫知趣地跳开,趴到艳丽脚下。艳丽俯下身去,轻轻的抚着猫,说,
烦了是不是?我其实和这只流浪猫一样,不想过流浪的日子,谁可怜我给口吃的我就对谁好,就往谁腿上蹭。我心里也知道,那些喂流浪猫的,只是喜欢而已,而且一般喜欢不到那程度,不值得为了一时好玩,就把家里弄得都是味儿和毛,还把沙发挠坏了,他们都是玩一阵子就走了。
我不是。艳丽,我对你是认真的。
你会一辈子对我好么?这世上,除了死亡,没什么事儿是绝对的。
你家里人呢,他们对你不好么?
他们、他们挺好的。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人终究要靠自己,不是么。
但我觉得以你的条件,不至于需要依附别人而活的。周强这笔保险之后,你更不需要。
我需要。陆然,虽然你做过几天三和大神,虽然你现在住在城中村,但你知道么,你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经历过后你就会知道,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靠的住,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钱。
能说下你经历过的真正的苦难么?我其实早就想问你,你手腕上的伤痕。
我不想说以前的事。回忆那些苦难,就像重新再经历一遍那般痛苦。那些不好的经历就像一个沼泽,陷进去多少,你要拦腰斩断才能出来。我相信人一辈子的运气是有限的,我的厄运已经完结,我有预感我后面的人生将会一路好运。再说,艳丽深深吸了口烟,朝陆然淡淡的一笑,你舍得让我把伤疤揭开给你看么。
你有真正爱过谁么。陆然本想问,你爱我么,但没说出口。他觉得艳丽弱小的身躯突然间变得高大,而他则快要低到尘埃里。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很多很多的爱,我要很多很多的钱。
那我给你爱,我给你钱。
你的爱我要,其他人的爱我也要。钱,你能给我多少,你能养我一辈子么?
周强差点喊出那句“我养你啊!”但发觉喊不出来,他这才发现那句话的分量竟是那么的重,那个把她列为保险收益人的周强,是否发自内心的对她喊过这句话呢。
“可是,我爱你啊。”陆然终于说出那句话,说的有点泄气。他知道,感情里谁先动真情谁就输了,他这回输的很彻底。
你爱我什么呢?爱我美丽的容颜,爱我年轻的身体?这些东西都不会永远的。
是啊,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你的身材其实一般,太瘦了,胸也不大,皮肤黑黑的,但我还是爱你,我爱你瘦小充满能量的身躯,我爱你始终忧伤的眼神,我爱你掉了色的斑驳的脚指甲,我爱你走路的样子、说话的方式,我甚至爱你挖鼻屎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才几天,你就这么轻易爱上我了?你了解我么。
“你爱吃火锅,爱喝冰水,你看书的时候爱咬手指,你睡觉喜欢开着灯开着门、喜欢像只猫一样缩在床的一个角落。不,我太不了解你了,艳丽,但那不妨碍我爱你。我爱过漂亮的,爱过家里有钱的,爱过对我百依百顺的,你是第一个我没有缘由爱上的,要命。”他很激动,出生以来没这么对人表白过,他几乎要被自己感动了。
“谢谢你这么爱我,真的。”
“那个周强,他爱你么?”虽然他知道那个人已经去了,但此刻他心里只有妒忌。
“和你说了,他是我亲戚。”
“如果不是我,换成另一个调查员,你是不是也会和他上床。”
“你这么说,是想贬低我呢、还是贬低自己?”艳丽吐了口烟,望着陆然淡淡的说,“人生苦短,我们就这样,能开心几天就几天,不是很好么?”
“然后呢,”他说起了她的口头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弹掉手里的烟,走过去抱起艳丽,穿过门廊,把她像个物件一样扔在床上,然后狠狠地做起来。“不管你有多少爱人,不管你的过去是怎么的不堪,我都爱你。就算我只能是你身边的一个过客,我也要做最重要的那个!”他疯狂的亲着艳丽,直到满脸黏糊糊的,分不清是唾沫还是眼泪。他觉得以前和人做是征服、是欲望、是快感,而和艳丽在一起更像是一种表达,一种他爱意的表达,他要把自己的爱意不断注入,直到充满她的身体,直到她的体内只有他的爱,旁无他物。
8、香格里拉
在师傅家住了几晚后,周强恢复了些,但还是没精神。周杰一直照顾着他,阿善则已经先回了深圳。
这天晚上,他们照例围坐在了炉火旁,师傅盘腿而坐,手里盘着佛珠,问周强,你有信仰么?周强说,没有。
其实很多年前,他接近过信仰,那是在他女儿刚被拐走的那段时间。
那年正是奥运会,开幕式上几个大脚腾腾腾地迈向鸟巢时,他觉得那几只大脚就像踩在自己胸口一样。那一阵子他闭门不出,也不上班,他害怕见到人们怜悯的眼神。周强有三个姑姑,大姑和他最亲,隔三差五的来看他。大姑父身体一直不好,得癌症后一家重担都落在大姑一人身上,她越来越瘦,但深嵌眼眶的小眼睛却越发明亮而坚定,她说那是参加了互助会的结果,她劝周强说,无论如何去看一下吧,里面虽然不都是丢孩子的,但大家都有不同难处。李牧师人很好,很能开导人,他的人际关系也广,说不定还能有些线索。周强当时万念俱灰,想着那就去看看吧。
地方是在市区工人文化宫的一个小活动室,下面一排桌子凳子,上面一个小讲台,摆布类似个小教室。他到的时候人已快坐满,大姑在第一排和他招手,拿起位子上的包让他坐下。他环顾四周,大部分都是老阿姨,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嗑瓜子,有人在玩手机,氛围有点像老年茶室。他顿觉尴尬,正想找借口走的时候,嘈杂声突然小了,他回头一看,一个穿着中山装束腿裤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腰板挺得很直,瘦脸高颧骨,上嘴唇留着八字须,三七开的小分头,带个黑框眼镜。他走上讲台,转身向大家鞠了个躬,后面有人拍手叫好,就像有台单口相声就要上演。中年男人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外面大风大雨,但我一点雨都没淋到,你们知道为什么?下面有人说,是主知道你要来传福音,为你分开雨路。中年男人说,因为老王开车带我过来了。众人笑了起来。中年男人又说,老王接我并不顺路,可他今天为什么正好经过我那里?众人不语。中年男人说,是万能的主让他送我来的。众人鼓掌。中年男人边说话边扫视着大家,不经意扫到了周强,知道是个新人,朝他点点头。中年男人说,有谁愿意说出你和我主耶稣的故事。一个村姑模样的人举手,说,农历去年九月,我腿摔断了在县医院住院,同病房的一女孩在哼一首歌,我觉得很好听,就问是什么歌这么好听,女孩说她唱的是赞美诗,她信耶稣。后面几天里她向我传了福音,我也信了耶稣。腿渐渐的没那么疼了,本来要几个月好的腿一个月就好,是耶稣治好了我。众人鼓掌。又一个大姐举手,说:李牧师我和你说啊,我孙子读初中,以前不好好读书,作业也不能按时完成,他爸爸妈妈很忙经常出差,我又不会辅导,我就祷告把我孙子的学习交给耶稣,让耶稣管他。奇怪,我这样祷告以后,孙子像变一个人似的,也不顽皮了,作业也认真做了。信耶稣真的好。众人又鼓掌。李牧师说,我看到今天有新人加入,然后他微笑着看向周强,愿意说出你的困惑么。周强有点尴尬,大姑用手拍拍周强大腿,说,没事的,说出来就好了,主会帮你的。周强木木地说,我、我的孩子丢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找到。中年男子说,耶稣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因为在天国的,正是这样的人。又问,小孩多大了。周强说,今年8岁。李牧师说,她会祷告么?周强说,不会,我们家都不会。李牧师转向大家说,人生总会伴随苦难,因为我们生来就有罪,我们的余生就是用来赎罪的。但没有什么罪能大过主的宽恕,我们要时刻祷告祈求主的宽恕,主会一直在我们身边保佑我们的。阿门。众人跟着低低地念了声阿门。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架,然后继续说,我依然记得那天阳光灿烂,我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郊外玩耍,奔跑在河岸边,可能是为了一只蝴蝶还是一只好看的翠鸟,我忘了,我失足落入水里。我还不会游泳,我睡倒在水面,胡乱挥舞着手脚,然而没有一点用处。我的气力渐渐耗去,世界开始黑暗。正当最后一丝光明就要消失的时候,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从低下将我拖起,让我从黑暗中重返光明。我跪在地上,咳嗽的厉害,我仰起头,发梢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我清楚的看到主正在对我微笑,还有他那慈爱的声音,回家吧,我的孩子。李牧师左手拿着书,右手时不时做着手势,他声音不大,但激情而有力。他接着说,让我们一起来为这位先生的孩子祷告吧。说完双手按在胸口,然后低头低语起来。周边的人也都低语起来,一瞬间房间里充满了肃穆的气氛,周强似乎感受到了一种神圣,一瞬间整个人软了下来,有种想哭的冲动。李牧师走上去拍拍周强肩膀,说,不用担心,主,会一直看着她照顾她的,你要做的就是祈祷。然后他翻开那本暗红色的书,说,今天我先讲下亚伯拉罕献子的故事,。。。亚伯拉罕在祭坛上铺好木柴,把儿子捆了,然后举起尖刀对准儿子。底下有人喊:李牧师,如果你有孩子,你会把他送到山上,让他做燔祭的羔羊吗?李牧师看着问他的人,说,我不知道,上帝没有熄灭我所有困惑,但是上帝指引我前行。下面安静了会儿,李牧师继续讲。讲到关键之处他会带着大家一起读,逐字逐句的讲。周强发觉他竟然能听的进去,里面的每句话似乎都有道理。在讲完某个章节后,他合上圣经,缓缓唱起了赞美诗,声音抑扬清冽,霎是好听。活动室的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跟着唱。大姑拉起周强的手,示意他站起来。赞美诗的节奏很固定,不一会儿周强也能断断续续的哼起来,哈雷路亚,哈雷路亚。。。唱完后李牧师从讲台下拿出一个盒子,然后缓缓的从每个人身边走过,众人拿出钱来放到里面,或多或少。一个老太双手合十夹了一张一百的,口中念念有词,爷叔保佑,老房子早日轮到拆迁,爷叔保佑,不然我就不信你了。嘀咕完之后把钱虔诚地放入盒中,李牧师继续面带微笑往前走。
走出活动室后,周强发觉心里似乎好受了一点,是没那么憋屈了。大姑抓住他的手说,来之前我没和你细说,怕你不信。我是你姑父得病之后才来的,我信了主,天天祈祷,你姑父得了肝癌大难不死,这都8年了吧,没有复发,这是主的神迹,是主的恩泽。听说那个李牧师就快修炼成家,哪天得了神启就不来了,我们要珍惜机会。周强后来又去了几次,但他发现每去一次就软弱一点,他怕再这样下去他就会屈从于这个事实,真的就把孩子交给了主,然后自己所需做的就是天天祈祷。他对自己说,暂时他还不想把孩子交给任何人,哪怕是神,他只想见到她,抱着她,听她喊爸爸。后来他再也没去过互助会,那也是他最接近信仰的时候。
师傅继续问:
这么多年的痛苦之后,你还是没有信仰么?
没有。
为什么不找一个。
我发觉自己本质上是个很理智的人,很难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也尝试过信仰,我去过教会组织的互助会,但没去几次就放弃了。我加入过一个寻子团体,里面也很多人信耶稣。但后来我觉得那都是狗屎,一群智商不高的人聚在一起,整天给自己讲些违反万物定律的故事,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熬日子。信仰只是给弱者的慰藉。
那么你是强者么。
我希望我是,希望我可以强大到足以抵抗命运。
你可以么。
显然我不能,所以我很痛苦。
痛苦是件好事,尤其是长时间的痛苦,它延长了时间,让人思考,让你的灵魂显现。你知道么,我们不是每个时刻都拥有灵魂的,我们只间歇性地拥有它,它很少出现在日常的琐事中,我们一千回的交谈,它或许只加入一回,喜与悲于它并非两种不同感受,当它们合而为一时,它才会与我们同在。
我宁愿没有痛苦,开心而平凡的活着。
你说到了重点,生老病死、爱离别、求不得,众生不习佛的话是无法逃离这些苦谛的。
如果真有神,那为何要给我这么多苦难?别又说是主给我的考验这样的屁话。
佛祖修成正果前,受的苦难比你更多。
我发觉的宗教的一个特点就是答非所问,即使所有的话听上去都很有道理。
不好意思啊,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的传道者。佛祖说,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很多道理也是无法用言语来解释的,只能靠自己领悟。
那么,为什么要有信仰。
信仰使人向善,给人希望。大部分人都需要一个界限,活在这个界线里会让人自在,这个界线可以是规则,也可以是信仰。规则是外在的,而信仰是内在的,信仰更强大。
那些拐卖儿童的,那些抢劫杀人犯,他们有信仰么?
我相信有了信仰能避免很多这样的事情。你知道在云南这样的地方、人们如果没有信仰的话会多可怕么?那会变成一个纯粹的动物世界。
如果需要依靠神的惩罚来走正道,那么那样的人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即使有信仰也只是个伪善的人。
如果一直伪善下去,那么最后他可能就是个好人。
那师傅,你是如何看待失去这件事的呢。你有失去过生命中重要的人么?
我当然有,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宇宙中只有一个真理,那就是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是无常,你要接受这样的无常。
我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这没什么,我接受,这是我的报应。但我女儿不应该,她什么都没做,她就像个天使一样,为何要受如此苦难。
苦难从来都不是交换幸福的筹码。此外,孩子出生后就不属于你了,他们有各自的命运,就算你能为其舍命十次也不会扭转他们命运的一丝一毫。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命会这么苦!
如果没有学佛开悟,即使孩子还在你身边,你还是会有各式痛苦的。试想你小孩还在,今天你可能还在这里,不过是和夫人女儿一起来旅游,你女儿已经长大,她其实很讨厌和你们一起旅行,她只想和自己的朋友玩,你会恼怒无法和她沟通。她会上大学,然后找工作谈恋爱,和你们渐渐没有共同话题,你会反对她的对象,你们关系时好时坏。她结婚,婚姻可能会有各式问题,你也无法帮忙。她生小孩了,你们可能又住到了一起,为了家里琐事闹矛盾,你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孙子身上,彼时可能你已略有领悟,你对孙子不会再像对你女儿小时候一样苛刻,因为你看穿了人生,没有什么比安稳的度过这一生更不容易的了。
是的,师傅,虽然不完美,虽然有各种痛苦和烦恼,但我愿意拿一切来换回上述的平凡人生。
哎,佛祖说得极是,如孩童般的世人才会爱,这是他们的秘密,也是他们的痛苦所在。
师傅,我现在失眠的厉害,就算睡着了也都是噩梦连连,有时候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每当躺上床,我就感觉胸中有股火在燃烧,炙烈得快要把我胸腔煮沸。
这些天你有好过点么?我是指在毒龙村所做那些事之后,你有好过一点么?
没有,完全没有,一个是白痴,一个是老兽,都是没有感情的生物,杀他们一万次都不解恨。阿善说的对,最可恶的还是人贩子,可惜已经不可能再找得到。
你觉得复仇有用么?
我觉得复仇是最古老的正义,如果能让我找到那几个人贩子,我会把他们千刀万剐,我会在他们身上实施最残酷的刑罚,我会。。。
周强,现如今你内心有太多怨恨,仇恨怨毒会将人与己都付之一炬。你应该热爱这个世界,世间的每一瞬间皆为圆满。你看,一切罪孽都承载着宽赦,所有孩童身上都栖息老人,所有将死之人都孕育着永恒的生命。没人能看清他人的道路,强盗和赌徒的路或许通向佛陀,天使的路或许通向魔鬼。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我们所需要去做的就是放弃挣扎,放弃尝试塑造改变这个世界,我们要学会接受这个世界,爱它,属于它。
可是,师傅,我还是不甘心啊。。。
哎,你现在就像只蝙蝠,原地打转,能听见的只有你自己声音。我看你还是随我一起习佛吧。你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岁数也刚好,其实学佛不会适合年轻人,没有经历又怎会看破,只有经历所有的美好和不美好,才会发现这一切都是空,只有心灵的修炼才是终极。
等我有了觉悟,我一定回来找你。
几天后周强离开师傅家时有了一个觉悟,但那个觉悟不是靠近信仰,而是走向终结。他要以这个终结来赎罪,他还要把这个终结当作礼物送给女儿。腐朽的老男人死去,纯洁的小女孩活下来,世界本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
死亡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想到了小时候,隔壁重病的老太在屋后的林子里上吊,那天她穿的整整齐齐,脸上蒙一块干净的毛巾,以免吓到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她在树林里挂了一夜,像个晃晃悠悠的新娘子。真是个体贴的鬼魂。他想到了读书时,他们班最不起眼的那个女孩,上课的时候爬上桌子,打开窗户,就像出门一样走出了窗户。在凄厉的惊叫声中,她回头一笑,仿佛在说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开心了。真是个温柔的鬼魂。他又想到了完美的间谍里面的男主,开枪自杀前先用毛巾把自己的头裹了起来,以免把房间搞得一团糟。真是个绅士的鬼魂。那么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鬼魂呢。可惜他没有太多选择,他需要一场事故,而事故一般来说,都会比较惨烈。
9、梦巴黎
梦巴黎很好找,就在陆然家附近。
他喊了肥宅一起。肥宅是他在三和的时候认识的,性格极好,或者说是被生活碾压的已经没有了脾气。陆然每次心情不好就会去找他喝酒,看着这么惨的肥宅还这么开心,想想自己的那些破事就根本不算什么了。肥宅河南人,之前在老家做厨师,不甘心,去北海做了传销,关在小黑屋学习了一个多月,差点崩溃,要不是传销窝点被警察端了他可能就死在了里面。出来后听朋友说深圳有个叫三和的地方非常好,充满机遇,而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就像天堂一样。到之后发觉只要自己能吃苦,机会是很多,钱也不难挣,还能给家寄钱,突然觉得人生充满希望。一段时间后他开始跟人买彩票,赌性渐重之后开始网上赌博,之后网贷,最后落得整天被人追债。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他最终也成了日结的三和大神,没钱了就去打一天工,也不多赚,有钱了就有人来催债。他朋友圈每天还都是些励志的大话,最新一条朋友圈里他对着镜头举着剪刀手憨笑着,配的文字是,“今晚睡海信大酒店,明天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所谓的海信大酒店就是海信人才市场门口的台阶。
肥宅不挑,第一轮选了个大波的就拉在了身边。陆然等到了第3轮,还是没有。
肥宅搂着大波妹说,陆哥,你可别挑花了眼啊,我看着都很好啊。
一旁的妈妈带着很职业的笑容说,大哥,还是没有吗?
陆然说,没有,下一轮。
妈妈说,我去看看啊,可就没剩几个了,现在黄金时段,等你再想挑,恐怕前面的妹子都没了。
陆然挥挥手。
不多久妈妈又带了一列进来,有几个还是前几轮的,过来凑数。他看到了那个女孩,特别好认,脖子里有纹身。
就那个,陆然伸手指了指,脖子里有纹身的。
肥宅一旁乐着说,中,哥原来喜欢有个性的。
妹子坐下后问,两位大哥喝点什么酒水呢。
陆然说,就啤酒吧。美女怎么称呼。
妹子说,小美。那就先来两打?
陆然说,好。说完看着小美的脖子,你脖子里纹的是个啥。
小美说,嗨,瞎纹的,师傅问我要纹个啥,我说随便,就纹个美女吧。痛死老娘了。
陆然笑了,老娘?你多大呀。
小美说,18,别问年龄。我年年十八,天天十八。说完妹子盯着陆然看了会儿,说,帅哥,怎么有点眼熟啊?
陆然说,嗯,我是艳丽的朋友。
小美一拍腿,晃着右手说,哦哦哦,想起来了,那天在餐厅见的。然后朝着陆然坏笑,怎么,是专程来找我的啊?陆然不置可否。小美又说,和艳丽吵架了?
陆然说,也不算吧。
小美说,那就是吵架了,不然没事来这找我干嘛。
陆然说,我是想来和你打听下艳丽的事儿。
小美说,你这叫,无事不登啥地方来着,对,无事不登三宝殿。打听她的什么事情呀。
陆然说,就是她之前的事儿。
小美说,之前的啥事儿啊,我可不知道。这时酒来了,妹子过去开酒,给每个人倒上酒,和陆然肥宅碰了下杯,一仰脖喝了一个,然后过去打开音响。她坐回到陆然边上,凑到陆然耳边说,唱歌吧,你喜欢唱谁的,我帮你点。说完又给每个人倒酒。
陆然说,我今天真没心情唱歌,喝酒聊天就好了。
小美凑过来说,你说啥?
陆然凑到她耳边,周杰伦的,随便啥歌。她的耳朵小小的很精致,像朵初放的小花。
一旦唱开后,陆然就停不下来了,他需要发泄,从抒情唱到摇滚,直到最后嗓子哑了都还在继续嘶吼。唱到零点乐队的时候,他眼泪流了下来,玩够了没有~~我不想再忍耐,玩够了没有~~,请你把诱惑赶开!。。。胖子本就不是来唱歌的,多久没见到荤腥了,可不能浪费时间。
快结束时,陆然搂着小美说,等下跟我走吧。
小美坏笑,去哪。
陆然说,你说去哪就去哪。
小美说,我一般可不出去,看你还算老实,破个例。
陆然说,又不干啥,请你吃个宵夜。
小美说,行。你们先下去等我,我换个衣服。
KTV边上就是夜市,小美挑了个烧烤摊坐下,说,这家好吃,老板是我老乡,锦州的。我们大锦州,烧烤全国第一。
小美点了一堆烤海鲜,一打啤酒,陆然有点心疼,心想这次开销大了,但也不好拒绝。喝了一瓶啤酒后,小美把头靠在陆然肩上,陆然刚嗯了一下要说什么,她就抢着开口了,还是要问艳丽吧?陆然心想这妹子人精,说,嗯。小美说,我就知道,什么请我宵夜。哎,真不是我不想说,你知道了也没啥好处,不知道反而好。陆然说,这不关你的事儿,你和我说就行了。小美说,这样吧,我看你人不错,说着口气变得暧昧,晚上我跟你回去,到时跟你慢慢说。你给3000就行。陆然心里啐了一口,tm都是套路,把小美从肩上推开,说,这样吧,你不用跟我回去,我就打听个情况,给你1000咋样,这钱可赚的容易。小美拿起酒瓶喝了一口,说,你可是要我出卖姐妹啊。这样吧,一口价,1500,你还不能跟她说是从我这知道的。陆然心想,姐妹个屁,不耐烦的说,行吧行吧。小美点了根烟,慢慢吸一口,眯着眼吐个烟圈出来,然后拿出手机点出二维码亮到陆然面前,坏笑着说,先付钱。陆然转完账,压着心里的气,说,现在可以说了吧,姐。小美说,哎,帅弟弟。然后又喝了口酒,说,你爱艳丽么?陆然不耐烦了,快说吧你。小美抬抬眉毛,装作很无奈,说,那我可只管说了啊。我们认识,我想想看啊,3年前吧,那时我们都在一个酒店附近做外卖。说着看了眼陆然,外卖,知道不?陆然愣了一下,心想肯定不是吃的那种外卖。妹子说,就是小jie,卖的那种。
陆然当然知道小jie,只不过他从没找过,他还不需要花钱来买性。他住的城中村有,以前三和那边也有,叫红姐,三三两两的站在巷子里,穿着暴露,只要100。人才市场对面公园里还有更便宜的,不过里面一般都年纪偏大,去光顾的也大多是老头。陆然偶尔也去公园闲逛,他只是觉得好玩,大婶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在自己面前累上几块砖,每块砖代表十块钱,遛弯的老头迂回着,左看右看,最终停在某堆砖前,伸脚扒拉开两块砖,然后像个老领导一样背手站着。大婶要么把扒拉开的砖累上去,要么就站起身子拍拍衣服,去哪啊大爷,你有地方还是直接小树林?偶尔也有城管来管,但能和他们说什么呢,谁还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你现在还爱艳丽么?小美似乎预见到了陆然的反应,有点挑衅的问。
陆然脑子一片空白,就像一个炸弹爆在了他的脑壳。他想起艳丽手腕的伤痕,闪烁的眼神,暧昧的言语。故作软弱、撒娇害羞,一切都是演戏?但他仍无法将艳丽和小姐两个字联系起来。
小美打了个哈欠,继续说,所以,我说了,你知道了也没啥好处,还不如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这也没啥丢人的哈,我们自食其力,又环保又拉动内需,多好的。一旁的肥宅过来干杯,说,就是的,我们都自食其力,不丢人哈。小美接着说,我和艳丽在同一个老板底下,我去的时候艳丽就已经在了。然后不到一年吧,她突然消失了,据说被人看中包养了,命好。说完看了眼陆然,你俩怎么好上的,多久了?陆然不说话,还没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反应过来。小美继续说,我去年开始不做外卖了,有姐妹在KTV做妈妈喊了我过来,每天收入固定,没那么累。想不想做自己可以挑,遇上恶心的就说大姨妈来了,喝点酒赚点小费,遇上你这样的帅哥或者素质好一点的大叔,我出去做一趟也不折腾,比原来外卖确实强多了,那可挑不了人,啥人都有,有的还很变态,哎,不说了。她低头捏捏自己的肚腩,说,现在就是每天酒喝的厉害,小肚子都喝出来了。过两年看能不能干上妈妈,干不上就回老家找个老实男人一嫁,反正外面的世界我也见识过了,也就这样。干嘛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年轻时候可劲儿造,该结婚了还不是找一个老实的姑娘,最好还是chu呢。陆然一下被她讲的没话说,喝了口酒,问,你知道艳丽从哪来的么?他现在觉得艳丽和他说的事情没一样可以相信。小美说,老板说是她男人的一个远房亲戚,实在没办法了来投靠她。我觉着吧,真是亲戚,能让她干这行?艳丽其实挺神秘的,平时话也不多,还爱看点书,倒不大像干我们这行的。她说自己老家云南的,谁知道呢。来来来,喝酒吧,帅哥。
陆然第二天去公司,找出周强的投保资料,里面有个投保视频。他打开视频,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正拿着纸坐在一张桌子前,四方脸,板寸头,长相很普通,神色有点木然。
好了吗?他对着镜头问。
好了,一个声音回答。
中年男人清清嗓子,拿着纸开始念,“本人周强,此刻神智清醒,我确定崔艳丽,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为我的保单受益人。本人完全出于自愿。保单号为XXXXXXXX。”
陆然看了下资料上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周杰。
10、周杰
见面的那个人我知道,是艳丽的新男朋友。原来就是他办理这次的保险理赔。我和他说艳丽是父亲的远房亲戚,至于那份寿险我也不知道,那是父亲的自由。那个人看上去有点着急,问了很多无关的事情,我知道他不是为了寿险调查来的,他是爱上了艳丽。我知道他会越来越痛苦的,因为她身边有好几个男人,我和父亲也说过这件事,但父亲说那是她的自由,我们不必管。她有很多小秘密,那只是其中一个,有一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会背着包去书店,找到小说那一栏,然后乘没人的时候往里面塞东西。我找出来看过,是她写的一些东西,自己装订成了册子,都是一些不长的童话,特别美好的那种。
其实艳丽对我来说也是个谜,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找到她的。那是刚来深圳的时候,一天他回家对我说,我找到女儿了。他看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甚至有点难过。那天他让我陪他喝了很多酒,之后他说,我找到圆圆了,她现在叫艳丽,她现在在做小jie。我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我没有问,也不想去问。我一切都听父亲的。
几天后父亲带我去找了一个叫梅姨的人。他带着伪造的警官证,那是很久之前找人做的,是为了找女儿时调查方便。梅姨身材高大,黄色大波浪,画着浓妆,黑黑的眼线就像眼睛被人打了一样。
我们在一个酒店门口的角落碰面,我站在父亲身后,父亲亮了下警官证,说,我来不是为了那事儿,也不想为难你,我来查一个人。
梅姨说,几分局的?怎么没见过。
父亲愣了一下,五分局的。
梅姨斜跨着站着,右手托着左肘,捏着根烟,嘴角一歪吐了口烟,说,屁5分局,管我们片区的公安我哪个不认识。大哥你来做什么的,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父亲走上前说,我来找个人。
梅姨说,妈的,就这点破事儿,要啥价位的。
父亲说,艳丽是在你这吧。
梅姨说,是,眼光不错。
父亲说,她哪里来的。
梅姨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父亲说,我是说,我想知道她之前做什么的,从哪来。
梅姨说,问这干嘛?再说你直接再约她,问她不就完了。
父亲说,我问的话,她不一定说真话。
梅姨说,你是她什么人?
父亲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梅姨说,那你知道我就一定能说真话?
父亲从口袋掏出一叠钱来,拿在手里晃了晃,说,就算是咨询费罢。
梅姨猛吸一口烟,狠狠地把烟屁股踩灭,然后过来拿过钱,说,我实话实说吧,这艳丽是我们从山里买来的。
父亲说,哪里。
梅姨说,云南。说完又点了根烟,瞥着父亲说,你知道她在山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么?
父亲说,这么说,你认为你做了件好事。我是说你把她从山里弄出来,然后在这里做小jie。
梅姨说,你去过山里就明白了,在这里她要过的好的多。
父亲说,可她应该有更多选择,有更多其他地方可以去。
梅姨说,你说的是屁话,她能有什么地方可去?我对她可以说是仁至义尽,要不是我给她通路子买了个身份证,她连名字都没有。我梅姨今天在这可以摸着良心说,我没有逼她,都是她自愿的。
父亲说,你知道她来的时候多大么。
梅姨说,我tm怎么可能知道,但知道她生过娃,我默认她成年了。
父亲看上去有点震惊,顿了一下,说,我知道她多大,她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能为自己做决定么?我想,你只要能赚钱,你才不管这事儿以后对她会有什么样的伤害。
梅姨说,伤害?CAO,你要搞清楚,是我救了她!没有我的话,她至今还在那个穷山沟里给那帮野人做牛做马做生育工具。梅姨看着父亲,又问,你是她什么人?父亲不语,脸上写满了痛苦,梅姨估计看出父亲和艳丽关系非同一般,口气软了点,说,哎,就算不干这个吧,你说她能去干嘛,她没读过书,去端盘子?站柜台?生产线上做个操作工?或者做个小网红天天在摄像头前给那些死宅男唱歌跳舞?然后再找个渣男,被人免费糟蹋?玩完就踹了,说不定还要被骗钱,还要被搞大肚子。你们男人,你自己知道,没一个是好东西,还居然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哎,说着说着这火气就上来了。再说了,我再说一遍,是我们把她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给救出来的,她一看就不是山里的娃,也是被拐过去的。梅姨又把烟踩灭,说,我估计你是那姑娘的什么人罢。
父亲沉默了很久,说,你去那边把她带回来的?
梅姨说,我男人,阿善。
我们找到阿善,父亲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带我们一起去云南。父亲说他想看下圆圆这些年来生活的地方。
云南回来之后父亲又去找了梅姨,后来圆圆就不干这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愿见圆圆,应该不会是嫌弃她,难道是怕她知道我们知道了她干这一行?父亲说怕她习惯了耻辱,不指望自己还能获得新的开始,我们要帮她度过这个难关。我当然会,她是我的妹妹啊。但父亲说我不能去见她,也不能和她说他是她父亲,我们只能默默的照顾她。父亲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父亲让我给圆圆电话,说给她在南山租了房子,每个月底都会给她一笔钱,让她自己找个学校好好读个书,再别碰那行了。她问我是谁,我说是一个你以前的客人。父亲让我这么回答的。
我没想到父亲会就这么走了。云南回来后,父亲就愈发消沉,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就做了决定了吧。圆圆啊,你知道你父亲有多爱你么,为了找你,这些年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么?虽然你不知道,但我们无时不刻都在关注着你。父亲走了,我真的很难过,他是个多么好的人啊。但我知道,我也不必太过悲伤,这些年来他过的实在太痛苦,这下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11、周强
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塌的呢。
那是个夏天,对,刚放暑假。
那天不是周末,但他在家,他请了年假,明天一家去三亚玩。彼时他还不知道这一天将会决定他后面多年的生活。中午他丈人丈母娘都在,午饭时圆圆说要做个番茄炒蛋。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成绩一向很好,班里一直排在前三,暑假开始自己洗袜子,现在又要自己烧菜,他经常感谢老天爷有眼给了他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午饭大家吃的很开心,吃完后圆圆说要去公园玩,去放风筝。台风天,没有下雨,是个放风筝的好天气。老婆还在上班,他一个人带着圆圆来到公园,穿过梧桐树的林荫道,来到公园的大草坪。人不少,大多都是遛娃的,天上高高低低飞着些风筝。他卷开风筝,还是上次在公园里买的,圆圆挑的,是一只正在吃竹子的大熊猫。风很大,几乎不用助跑风筝就呼啦啦上了天。圆圆放着线,他用手遮着额头往上看,熊猫越飞越高,最后只剩下个小黑点。天空的光线忽明忽暗,云的影子在草地上快速移动。他喜欢台风天,台风天的云很好看,他经常可以看着云发呆好一阵。他坐到草地上,然后慢慢躺下,小草触着他的脖子和脸颊,他感到很安心。天上的云移动的很快,不停变幻着各种姿态,那是时间流逝的姿态么?他盯着云,想象着云并没有在动,而自己正躺在一艘大船上,当他想象成功后他有点眩晕,似乎真觉得自己飘荡在了大海里。他看云的习惯应该是打小在乡下养成的,在那里他并没有玩伴,一个人游泳、钓鱼、掏鸟窝、抓黄鳝,然后在那些无所事事的黄昏,他经常躺在屋顶上看云,看夕阳。他经常觉得自己的童年孤独而有诗意,而现在城里的小孩都很可怜,天天各种辅导班,空下来就是玩电子产品,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他尽量多带孩子来户外。他侧过头找寻着圆圆,红色的连衣裙,像只蝴蝶一样飞舞在草地上。每次他一个人带孩子出门,家里人就会嘱咐要看紧孩子哦。这座江南的小城市治安这么好,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原先其实并不喜欢小孩,这可能和他原生家庭有关。他至今和父母关系一般,几乎没有什么话可以讲。由于父母忙碌,他小时候随爷爷奶奶在乡下过,上学后才来到市区。父母都是公务员,母亲比父亲官大一点,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骂人。两人对他管教都非常严格,学习在班里排不到前三就一顿打。考大学的时候他想填远一点的地方,但父母只给他三个选择,上海、杭州或者南京,最后他去了南京的一个大学。毕业后又听从父母回来做了公务员,两年后和也是公务员的妻子结婚,开始重复他父母的生活。可能童年的亲子关系并没有给他什么美好记忆,他结婚后没有要孩子的欲望,觉得小两口过过挺好的,闲暇了出去旅游一下,很自在。几年后家里人开始催生,而身边的同龄人也早就有了孩子,于是才开始造娃计划。一开始他没在意,觉得生孩子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可半年后老婆还没怀孕,他俩才开始有点着急。去门诊做了检查,都没问题,去老中医那搞了些方子,也没见效。继续努力,测体温之类的,时间都算着来,那段时间的做爱对他来说成了个配种的过程,以至于后来他和妻子对这事再提不起兴趣。一年多后妻子终于怀上,他松了口气。那年他30,朋友的小孩都上小学了。圆圆刚出生时他发觉自己并没有特别激动,那个张嘴大哭的皱皱巴巴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小孩么?生后妻子马上进入了妈妈的角色,而他大约在圆圆喊他爸爸的时候,他才真正有了做父亲的感觉。刚开始她只会喊爸爸、妈妈,但她很有表现欲,经常呀呀的说个不停,别人听不懂的话她就瞪着眼睛继续说,直到最后委屈地哭出来;会说话后就不再要人喂饭,自己学着拿餐具,把饭碗敲的当当响,米粒儿吃的满地都是;一岁多的时候,他有天回家,女儿跌跌撞撞走过来扑到他怀里,女儿会走路了。后面他越发觉得离不开女儿了,上班都念着她,离开几小时都嫌久。他觉得女儿是世上最可爱的,他要把最好的给她,不让她受一点的伤害。他对她百依百顺,一有时间就陪她出去玩。女儿读书后他对学业有很高的要求,从幼儿园就开始上各种辅导班。女儿也很争气,各方面都很优秀,尤其是语文特别好,可能是遗传了他文艺的基因吧,到二年级的时已经开始自己写小故事了。这个暑假过后她就要三年级了,小孩子长得可真是快,自己也马上就要进入不惑之年,而他的青春似乎还不过就在昨天。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戴上耳机,放起bobdylan。第一次听bobdylan是在大学里,那时候用的是随身听,听的是淘来的卡带。当时他觉得bob的旋律还罢了,就比较的乡村风,但他的歌词太牛逼了,简直是个诗人。他后来一首首的背,渐渐对英文感兴趣,还去选修了英文写作。他上大学是在80年代末,那是个大师辈出的年代,有崔健黑豹有海子西川,他那时候疯狂的迷上了摇滚和诗歌,穿着破牛仔裤,留着长头发,他想要反抗一切,他觉得自己很特别很牛逼但未来一片迷惘。毕业后他回了老家,剪短头发,穿上西服,朝九晚五,青春是在那个时候就终结了么?虽然身在小镇,但他总觉得自己超脱于此。他的同学同事们下班后基本就是看电视打麻将,再没人能和他聊摇滚和诗歌。想到这里他有点失落,但小镇生活真的不好么?刚毕业父母就帮他买了房,工作不忙,每天按时回家,大把空闲时间,那些毕业后去了大城市的同学们,应该整天忙忙碌碌,大多还在为一套房子而打拼吧。他时常觉得自己太过安于现状,但也经常安慰自己,安于现状也没什么不好,谁说无所成就就不能心安理得的过好这一生呢,努力工作之类的只是资本家给劳动人民灌输的思想而已。一只蜻蜓从他上方飞过,急停,俯冲,回旋,多么的轻盈,他年轻时还是个足球好手,在球场上也像蜻蜓一样轻盈,从后场带球到前场如入无人之境。年轻真好啊,他是多么的惧怕衰老,总在深夜的镜子前一遍遍地抚摸眼角的皱纹,似乎这样可以抚平岁月的痕迹,拔掉头上新长出来的白发,似乎举手之间便可往回扯动些光阴。年轻就是无与伦比的美丽,他带的实习生小婷,刚大学毕业,说话嘴角上扬,走路带风,胸前像揣了两只小白兔一样,师傅师傅喊得他骨头都酥了。最近他俩短信发的很多,刚出门前她还祝他玩得开心,别忘了给她带个礼物,给她买个什么好呢?回来后给她带个礼物,然后找机会单独吃个饭,看个电影,接着送她回家?她一个人住,嗯。想到这里他内心有股东西汹涌起来,爱意或是情欲?紧接着他想到了妻子和圆圆,心里升腾的欲望顿时降了大半。是啊,自己可是当爸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他撇了撇嘴,随即拿起手机给妻子发了个短信,明天一早就要出门,晚上别在家做饭了,一起出去吃火锅吧,圆圆最爱吃了。发完后他把脸侧过去,眼睛飞快扫了一下草坪,没有看到圆圆的红裙子。他马上坐了起来,四周张望了一下,还是没有看到。他拔掉耳机,站起身来,边走动边四处张望,草坪上人不少,但没有一条小红裙。他顿时手脚冰凉,口里喃喃着圆圆,慌张地跑着随意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见到。公园不算太大,他用跑百米的速度把整个公园跑了一遍,还是没有。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丈母娘接的,喂,你们要回来了么?他没说话,直接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然后打给了父亲。
喂。电话那头还是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
爸,有急事。
嗯,说吧。
我吃了午饭带圆圆来公园玩,刚才没注意,一下子找、找不到圆圆了。我整个公园都找过了。
没自己回家?
家里打过电话了,没有。
他妈的整天在想什么呢,连个小孩都看不住。多久了?
我,。。。可能也就,也就半小时吧。
你先报警,继续找,我来给孙局电话。
公安局的孙局是父亲的同学,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不一会儿警察来了,父亲和孙局也来了。分析情况后,公安决定让两个人守着正门,另外再派两人分别守两个偏门,然后一群人进入公园寻找。公园不算大,树林也不密,半小时后大家都无果而返。公园有条人工湖,也不大,圆圆会游泳,而且附近管理游船的人也没看到圆圆,很快大家也排除了这个选项。最后只有调监控,他是1点左右出的门,到公园大概1:20,2点左右发现圆圆丢失。然后自己寻找大约半小时。然后报警,到出警封锁三个门口大约半小时。所以从1:30算起,案发时间也就是这个一个半小时之内,工作量应该不大。到局里后,孙局安排三组人分别回看三个门口的监控回放。当时的老摄像头分辨率不高,但因为圆圆穿的一身红衣服,特征很明显,所以大家想着应该不难查。期间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直接急哭了,提前下了班过来。到公安局时,已经哭的像个泪人,两眼红红地盯着他,说不出话。他脑子有点空,不敢上去安慰,颤着声说,正在看监控,应该马上会有结果。他从没想到时间会流逝的这么慢,他哆哆嗦嗦的转来转去,像只陷入绝望的蜘蛛。过了不知多久,一个警察出来了,让他们一起进去看监控,说第一遍筛查没看到一身红衣服的小孩。妻子带着哭腔喊道,为什么早不喊我们一起看啊,浪费时间!警察带着他俩重看,正门的监控,没有,第一个偏门,也没有,看第二个偏门的时候,他有点精疲力竭的绝望,妻子一边看一边呜呜的哭,嘴里念着圆圆。“这里这里,这是我们家圆圆!”妻子突然指着屏幕,一个妇人模样的人右手牵着一个小孩,左手还抱着一个。抱着的那个头伏在妇人肩膀上,像是睡着了,看不清脸。女孩上身一件白T恤,下面是一截红裙子,但仔细看的话能看出来是白T套在了红色的连衣裙上。警察马上再查附近的监控,发现妇人上了314公交,是市区开往郊区的线路。找到司机,司机大致想起来他们在哪一站下了车,但下车的地方没有监控,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后面的工作量比较大,需要大范围查看一切相关的监控,但时间不等人,每分每秒希望都在流逝。
两人回到家已是午夜,丈人丈母娘在厅里坐着,看两人回来了都站起身来,嘴巴抖了抖,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家里一片寂静,虽然有四个人,但生气全无。他让丈人丈母娘先回房睡,自己和妻子坐在沙发上。妻子眼睛红红的,盯着他,说,为什么不看好孩子,为什么啊。边说边用拳狠狠地砸他。他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这样好受点。是的,都是他的错,如果能挽回这个错,让他付出什么都行,甚至自己的性命。妻子打了会儿没了气力,他缓缓的伸出手臂抱住她,妻子在他怀里抽搐着。他和妻子的关系很好,两人几乎从不吵架,平时兴趣也相近,听音乐看书看电影旅游。小县城自由恋爱其实不多,像他这种毕业后外地回来的更少,基本都是大人介绍个门当户对的然后结婚。他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妻子的情形,那天她第一天入职,斯斯文文干干净净,马尾辫上绑个红蝴蝶结,客气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她走过来望向他,朝他浅浅的一笑,他不知道怎么的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现在都认为那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时刻。生孩子前她是个好伴侣,生孩子后她是个好妈妈。她父母也好,生小孩后他俩搬了过来,一起帮忙照顾孩子,他现在和妻子父母关系要比和自己父母关系好的多。他知道她是个比他好的人,单纯善良,她只想安稳的过好这一生,家是她唯一的信仰。如今她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他把她最心爱的东西弄丢了,她这么好的人不该受这样的罪。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起两人都还没吃晚饭,拍拍软绵绵的妻子,说,吃点东西吧,明天说不定警察会有、会有好消息的。说完起身来到厨房,他看到角落里那张红色的小塑料凳,圆圆中午还站在上面炒西红柿炒蛋,左手扶着台面,右手费力地在锅里炒着,然后她转过头来,额头上密密的小汗珠,笑着喊,爸爸爸爸,我炒好了。一瞬间,他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蹲下身来,一阵干呕,然后浑身发软,瘫座在了厨房门口。
后续的一周,警察调看了大量的相关监控,都没有线索。后来基本推论是,人贩子带着一个小孩作案,这个小孩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拐卖后驯服的,人贩子让这个小孩和被拐人一起玩耍,然后过去趁机把小孩弄昏迷。这过程中有可能会有挣扎或者喊叫,但是人贩子和另一个小孩会一起演戏,旁人看起来就像人家的两个孩子在争吵一样,基本不会警觉,这种带小孩的作案方式及其的高明而隐蔽。人贩子坐上公交,到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地点下车,然后附近应该有人接应,一般还会再倒几手,后面的去向就是大海捞针了。
然后就是漫漫寻子路。基本上除了靠警察,自己寻子就只能靠各种民间组织和论坛。论坛方便且信息量大,他上了各种寻子论坛,发照片录入孩子信息。写孩子特征的时候他犯了难,圆圆没有什么显著特征,唯一有个胎记还在屁股上,也只能写那个了,右屁股上有个胎记,深红色,两小片连在一起,像只蝴蝶。之后他便经常会接到线报,但大多都是要先转账给了信息费才给消息的骗子。他什么线索都不放过,单位知道他这个情况也基本不怎么管他。他还参加了一个线下寻子组织,主要是大家在一起互相鼓励打气。这个组织的口号是“绝对不再生孩子,一定要找到原来那个。”
海明威说,你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知,其实幸福也是一样。有的人要到暮年之后才能感受到曾经的日子是多么美好,而他则是在失去孩子之后。圆圆的房间还是保持原样,他经常盯着那个房间发呆,想象着圆圆从房间走出来,带点胆怯地说,爸爸,我作业做完了。他知道她想玩一会儿。他不会说我和你先一起改下作业、然后把乐器再练一下,他会说真棒,这么快就做完了,你去玩吧。然后圆圆会蹦跳着跑向电视,找出她最爱的龙猫,她看了有几十遍了吧?房间里都是龙猫的玩偶。他会坐在一旁看会书,妻子会到厨房去做菜。又是平淡无奇的一天。而这些对现在的他来说,光是想象就特别美好。他永远活在了过去,未来只是永无止尽的梦魇。
2年后的一天,妻子说,周强,我们再生一个吧。他说,你是说再掐着点交配么?妻子不语,他继续说,你真的放弃圆圆了么?妻子说,我没有放弃,但生活总要继续。他说,我觉得现在生孩子就是背叛圆圆。我忘不了圆圆。妻子说,我也忘不了。
再1年后,两人离了婚。他变卖了家产,继续寻找圆圆。他去了大城市,在那里他感到自在,可以泯于众人。他经常坐在某个广场发呆,看着一个个走过的身影,幻想着某个是她女儿,她自己逃了出来,被什么人收养了,过上了安稳的新生活。
12、告别
周强出事那天,周杰收到一个他的微信,是个视频。
画面上先是一个穿白T的身子,白T都破了洞,周杰知道是那是周强,那件白T他穿了几年了。周强身子慢慢往后退去,坐下,然后对着镜头平静的说:周,周杰,对不起要用这个方式来和你告别。嗯,你在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我本来想什么都不说的,因为,这本该是个意外,所以这个视频也只能是给你一个人的。你知道,我还有事情放不下。对,圆圆。如果日后她遇到什么困难的话,我想你一定要尽力帮她。我有笔寿险,受益人是她,嗯,我欠她的也不是这点能还清的,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我的钱包在抽屉里,卡里还有几万块,密码你知道,是不多,但你是个男人,你能照顾你自己。嗯,我父母,年事已高,他们在老家挺好的,你,去不去看他们都可以。就说这么多吧。
画面跳转了一下,一个女孩在远处喂猫,周杰认出是那是圆圆。然后画面又跳到一条马路,镜头在晃着往前走,周杰认出前面的一个背影是圆圆。后面是一连串圆圆的视频,大排档一个人吃串,和买水果的讨价还价,在路边挖着鼻孔等车,在书店看书,在商场里拎着一大堆袋子,挽着男人从出租车上下来,背着包走入校门。接着画面又出现了周强,是自己手持的自拍,看起来在一个室外的咖啡店,他调整了一下镜头,身后不远的一桌坐着个女孩,正一个人坐着在看书,是圆圆。周强对着镜头伸出手,慢慢的放在了女儿的头上。夕阳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他表情很淡然,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前方仿佛有整整一生的时间在等着他们度过。随后他对着镜头笑了,说,圆圆啊,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的真名叫周圆圆,明天你就20岁了,大姑娘了。你,一定早忘了我的模样吧,没能陪你长大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欠你太多,如果能有来生,。。。不、不说了,希望你一切都好。我很想念你,再,再见。
看完视频,周杰马上给父亲拨了个电话,已经关机。
他泣不成声,他被秘密击中,流着泪,但他必须守口如瓶。
13、蝴蝶
2017年春节后
周强带着周杰从上海来到深圳,投奔一个开公司的同学。同学给接风,晚上喝了不少,安排了酒店,一人一间房。到房间后同学给他推了个微信,说你加她,有不少好的妹子,钱你不用管,都安排好了。那天他喝的不少,确实也来了欲望,就加了微信。微信头像是功夫里的包租婆,名字叫梅姨。
姑娘上来了,T恤超短裙,模样和梅姨发的照片基本一致,年纪确实看着不大,身板有些单薄,然后那个眼神,让人不忍下手。姑娘腼腆的一笑,也不说话,可能还真是新来的。
他让妹子翻个身,换个姿势,妹子很听话。他看到屁股上的胎记,深红色,两小片连在一起,像只蝴蝶。
本故事纯属虚构
2009年起,通过天网、DNA数据库等新技术的实施,已经找到6300余名被拐多年的儿童。目前全国每年的拐卖儿童发案数已急剧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