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
感谢上帝,我终于能在今天的日记里写下一些与此前五年完全不同、十分新颖的东西,不会是记述监狱长又做了些什么引人发笑的事或是又来了几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新人,不,完全不同。
事实上,我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这件对我而言非比寻常的事,监狱长向来没有想要和我们这群“无用之人”商量商量的想法,我对此早已表示了习惯。
“如果哪一天他抬着一把枪对准我的脑袋,宣判我昨天被判了死刑,我一点也不会意外这是他的注意,毕竟他的脑子里除了钱大概装不下正常人应该有的东西,比如考虑着把每天跳个两三次的电闸好好修理一下。”克里夫嗤笑着说。
监狱长将我们召集到一起,通知我们,有一个心理学家将要从我们当中抽取一些人进行“实验”,而完成这项实验的人可以免除“剩余未清洗的罪孽”。换言之,成功者将被立即释放。
即使我们都明白他只想将自己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变得更加可观,我的血液还是久违地沸腾,草地上安静了片刻就轰然吵闹起来。
接着,他告诉我们,一个名叫诺德的心理学家设计的实验需要我们所有参与者的协议签名,即在实验中意外死亡的人与她并无关系。一当这个条件摆出来,人群几乎立刻落入了沉默。
——显然这份“邀请”绝对不包含安全保证。
监狱长给了我们三个小时的时间考虑。
我必须承认,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慌。他刻意略过了实验内容本身,只是通过“改换身份”的噱头使我们的头脑不再冷静,而他确实做到了。
五年里支持我记录每天生活的唯一动力是我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当年案发现场留下的指纹与我对应,可我并没有做过真正伤天害理的坏事,这样罪不可恕的更是绝无可能。我申诉过、辩解过,结果都石沉大海。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无期徒刑罪犯牺牲自己的安宁。
于是我开始写日记,并把这个习性保持得很好,因为我深知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如果我不一直提醒自己我并没有害人,也许十年之后我就会开始相信典狱长的陈词,相信我不曾犯下的罪行。
因此对于这所谓的“心理实验”,我决定加入试验队伍。拼命的这一搏总是比遥遥无期的刑满释放要来得痛快许多,那何不抛却生死来赌一赌?
——更何况,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与我一样,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诺德安排的交通工具很有效率,我们共计二十三人在午后一点左右完成协约,三点就来到了这处废弃的塑料厂。来的途中我们挤在黑暗无光的箱子里,谁也没有看到经过的路。
我拿上一大包三明治——诺德给每个人的食物——和我的日记本,走进了这座工厂。进来的一瞬间我就皱了皱眉头——现在已经是四月,在这个地带天气早就开始转热,而诺德好像没有为我们重新安装几台空调的打算。
——克里夫咬牙切齿地说,确实不用修电闸了,这里甚至根本没有电力。
然而这样稍显轻松的氛围仅仅维持到诺德宣布“实验”规则的时候。她本人站在高处俯视我们,戴着一副雾气很重的眼镜,手里握着一支黑色签字笔,指向了工厂中央的大屏幕。
“很简单,总体规则只有一个,成为最后活下来的人,你将得到全新的身份和自由。”
我汗毛倒立,全身的鸡皮疙瘩刹那间凸显出来。哪怕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也没有预测到监狱长竟然会和这样的实验对接——不,这根本不是实验,哪个实验要牺牲二十二条命?
“你们只有支撑三十天的食物。”她说完扫视了一圈,就转身从二楼的大门出去,沉重的铁门从外面落锁,我们全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有第一个人动了,走进一条狭窄的路,我才猛地找回自己的心跳,无声地大口喘气。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在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中假装镇定,像第一个人那样随便选择了一条路,走入黑暗之后夺路而逃。
——这对我而言是不可能完成的,我太清楚自己的力量了。我常年在办公室工作,那些肌肉强壮的体力劳动者一拳就能撂倒我,不费吹灰之力。
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我的确陷入了绝望。 然而我不可思议地、很快又提起了一点劲头,强迫自己镇定地思考,强迫自己面对事实——我将要在这场屠杀里成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生存的冲动使我重燃了信心。
不经意的抬头间,我看到装在上方墙角的监控,大概是诺德的手笔,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当我的生命都危在旦夕,我哪有心力来捍卫自己的隐私呢?
我放缓了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其余人大抵也和我想法一致,计划先按兵不动,各自走了不同的方向。
即将入夜,我正在依稀月光下写下这些文字。奇怪的是,我这时竟然还有心思欣赏这片十分奇美的月色——不得不说,建造这座工厂的人很会挑位置。
虽然我为了远离大多数人主动放弃了有开窗的房间,但这个处于一楼北面最角落的房间还是令我很不安心。我必须谨慎小心,毕竟谁能保证半夜没有谁悄悄闯进来呢?我并不自认有那般出色的敏捷度。
我在搜寻整个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处极隐蔽的暗门,在堆放着杂物的地板下,有一处几立方米的空间,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地盯着地板看,凭着一模一样的花色纹理绝对看不出来,更何况是在模糊的月光下。于是我决定等十点左右就躲进这间“地窖”,即使它逼仄到我难以入眠,我也不得不这么做——当前失眠与否无关大雅,做到万无一失才是关键。
4月13日
几天下来我维持着过于规律的生活轨迹,哪怕这不能称为生活。每天我待在这个房间里的时间超过22个小时,由此获得了很充足的发呆时间。
大家似乎保持着一定的和谐——其实只是在不断忍耐着天气的燥热和带给人的烦闷——直至今天中午,都没有发生伤人事件。而克里夫与我偶遇后告诉我,那两人对对方下手只是因为在浑浑噩噩中撞到一起,却最终死了一个。
我听着默不作声,本来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大妥当。克里夫脑子相当精明,又有一具强悍的身体,也许趁这个火药桶刚刚被引爆的时刻与他结盟才是最好的决策。
但是我没有。
这几天的绝大部分时间,我都花在推测接下来的情势演变上,发生摩擦、斗殴、拉帮结派等等,我盘算着要在哪一步开始行动,亦或是一直沉默,继续躲藏到三十天的末尾再议。说不上来为什么,我总觉得时机还没有到来,我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什么很特别的事。
——不会就这样平白简单。
我的潜意识在这样安静地倾吐着,左右我的行动。
我和克里夫各有所思地分道扬镳,回到走道尽头的房间,关上门。
我没有忘记第一天诺德给我留下的疑惑。
4月17日
我的安排原本进行得井井有条,然而今天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奇怪,以至于我此时写字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恐惧从心脏随着血液的流动漫布我的全身。
今天下午4点35分,工厂里响起了两声枪响。间距很短,只隔了几秒钟。后来大着胆子去那个打架现场探查的人说,两人均已死亡,而且都是被胸膛上穿过的子弹一击毙命。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了。
难以置信,我们之中居然有人持有一把枪,从监狱里一直偷偷携带到工厂,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这简直不合逻辑。要知道,这座监狱里的搜查严密到了极点,而且并无什么神通广大的人可以从外头给你偷渡来一把货真价实的武器。
这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就当下的事情分析,既然那两个人都已死亡,枪必定不属于他们里的一个。然而过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人站出来说自己有这把枪——我的意思是,如果拥有这样等同于绝对力量的武器,换做我必定会立刻宣告所有人,让他们远离我或主动与我结盟。
我突然意识到了,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
我的神经感到了剧烈的兴奋,颤抖的原因从恐惧转变成激动,但我得好好审视刚才浮现在我脑子里的预谋。
我看到这个房间里有一节废弃的塑料,以及另一个角落里的颜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