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是葛水平写的一篇小说,篇幅不长,可故事情节精巧而又跌宕,语言细腻而又诗意,是当代文学中难得的好作品。我读了两三遍,又听了书友侯自强录的《喊山》语音两三遍,几乎是快背下来的节奏,越读越觉可亲,越咂摸越有滋味,就像那温煦纯朴的风从心灵的旷野掠过,熨帖、舒服。
觉得可亲是因为作者用细腻诗意的笔墨描述了太行山地区农村的民俗风情和太行山人的生存状态。那摊的略带酸味的粉桨饼子、那带馅的米团子(我想应该是用软米做的黄蒸吧,高平话)、那吸溜了一口的有点烫亦或是有点稀的汤,那粉房那制粉的过程,那山崖那石屋那院子,那年代村人们处理事情的方式,这是当时人们的饮食状况、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而这些却都是我小时候亲历过的,而且那吃食是当时当作美食吃的,因了葛水平的细致描写,我又仿佛重回了一趟童年时代,重新体验了一遍那时人们的生活甘苦。
觉得可亲是因为作者在作品中用了大量的方言土语。如顾不住嘴、实诚、讨吃、汉们、麻缠、嘴片子、娘母们、日怪、青皮后生、帮衬、吃家死、打凑、二指头奈何、玉茭、白雪雪、板箱、心焦、呜叱叱……这些方言土语是鲜活的有灵性的,正是通过他们读者才能感受到小说中人物生与死爱与恨灵与肉的挣扎与痛苦,才使人物形象丰满立体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些语言才使得本书洋溢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及地域特色;也正是这些语言,让久被普通话所遮蔽的乡村情感得到又一次尽情的释放,在无尽的回味中仿佛重回故里。
觉得有滋味是因为在本篇小说中我看到了久违的悲悯情怀,这主要体现在作者对哑巴、腊宏、韩冲、琴花这四个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小说中的哑巴是被拐女,是被腊宏打骂而致长期失语的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人物形象,作者似乎把满腔感情都倾注到了她身上,写她的隐忍她的美丽她的善良,甚至在她身上我也读出了有关生命的象征意义,这无疑是作者悲悯情怀的一个体现,但同时也是人性的一个体现,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心灵的天平都会倾斜到哑巴这方面,对她给予同情怜悯。可如果要对有缺陷的人甚至恶人也要施与同情与怜悯,让人消散那缺陷与恶,这就需要大手笔大情怀了,葛水平正是有这样悲悯情怀的作家。腊宏原本是一个杀人犯是一个虐待狂,但作者最后却让他因父爱因温情而死(给大摘毛桃而被误炸死)。在知道真相的一刹那,仿佛有点点光亮在我们眼前闪烁,而他以前的种种恶渐渐幻化成光亮的背景。作者在晋城的笔会上曾不止一次说过:“一定要心怀善良地写作,对笔下的一切人物,哪怕是对笔下的恶人都要善良,因为在人性的深处,再恶的人也有着善的一面。”作者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
小说中韩冲与琴花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按传统观念来说,是不道德的;琴花已是有夫之妇,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出轨,在一般人看来都应该口诛笔伐;但在小说中作者并没有表明自己的好恶感,没有对他们进行价值判断,只是告诉读者这是一个现实存在,作者更着重对纯朴的人性美的抒写。韩冲是乡间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在他身上几乎集中了劳动人民的全部传统美德:勤劳能干善良坚韧;美中不足的是这样一个忠厚能干人三十大几了还是光棍一条,主要原因竟然是居住的地理条件差和物质贫困,作者对此给予了深深的同情,也表达了自己的无奈。作者一切以人为本,更关注人性的深度与广度,也表现被表象遮盖的一些隐秘性。琴花是小说中最鲜活最丰满的喜剧角色,可作者并没有像赵树理丑化三仙姑那样来丑化琴花,而是努力在描写中寻求美丑善恶的平衡。小说中的琴花虽身体短小体态偏胖,却也是有几分人才的;琴花母虎般跳起来掴打韩冲,却也急急把哑巴不是哑巴的事告诉了韩冲;琴花厚着脸落井下石般跟韩冲要猪要粉面,但当韩冲说要露天压她给她一群猪时她却慌忙羞愧地跑掉了;琴花是出了名的“铁公鸡”、爱沾便宜,连韩冲地里的谷穗也要揪一篮,可作者在字里行间反复叙写在那贫瘠偏远的地方要给两个儿子娶媳妇的琴花是不容易的。所有这些都是琴花,亦正亦邪、亦善亦恶、活灵活现立体丰满,是作者倾注心力的一个人物,作者努力写真善美,努力发掘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当真善美微乎其微时,作者也尽量不把假丑恶赤裸裸地附在人物形象上,这就是作者的悲悯之情。琴花有琴花的性格,琴花有琴花的难处。琴花的白天是鲜活的,而夜晚的琴花却是寂寞的,而这寂寞是被白天的鲜活所遮蔽了的,只有作者细细地体察到了,如何来排遣这寂寞,有许多渠道,欲望的漫延出轨或许也算一种吧。
总之,《喊山》中的人物正如沈从文笔下的人物一样,仿佛每一件错事背后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仿佛每一个人的缺陷与恶念我们都能含着泪原谅。作者不忍心说她作品中人物半句坏话,她以无限喜爱的态度以博大的悲悯情怀塑造着笔下的人物,她总是给笔下的人物尽可能地增添亮色。刘劲松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来评价葛水平:“她深深地意识到了对世人的悲悯正是对自己最深切的人文关怀,她需要这种强大的悲悯的力量进行最勇敢的自我救赎。”作者正是用这种悲悯情怀来写小说,最终达到自我救赎,同时也救赎芸芸众生。
2016.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