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沙盘游戏室里有差不多一千件沙盘玩具,我所用过的别处的数量最少也有四百件。来访者每次做沙盘游戏,沙具是自由选择的,时间也没限制,但一般情况下会选择二十到三十件,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有的甚至几分钟就结束了。
他们是如何完成选择的呢?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昨天下午这里正好有一个三口之家,我还没有来得及讲完规则,三人摆放的顺序也还没有确定,两个满当当的沙具架更没有被熟悉,13岁的男孩就迅速地提起角落里那只褐色的最宽大的塑料桥,带着兴奋的表情,要往沙盘正中间架。我暂时制止了他,将三人摆放沙具的顺序确定好。他得知第一个是妈妈放置的时候,再一次将那座巨桥递给了妈妈,轮到他自己,才补救性地在桥下掏河。
他一眼看中这座大桥(还有质地更好的小桥),实在是他心中所需。因为他生活在一个关系复杂的大家庭里,一直也没有得到妥贴的爱护和滋养,性格又趋于封闭。桥梁强大的沟通功能正从侧面对应了他的困境。
沙盘完成以后,男孩对妈妈放在住宅门口的道路提出了尖锐的意见,经得妈妈同意,我给了他修正的机会。他便埋头增设,除到家里,还铺就了到学校、公共游乐场地和法院的通道。这些过多的道路是以褐色的栏杆平放而成的,将沙盘原有的和谐打破。
铺好,他仔细端详,神情轻松,甚是满意。
这些加上去的路,可以冲淡家的重要性,平衡他的内心。因为他的家,太淡漠压抑,充斥着过多的负面情绪。他选择的代表家的建筑并不是父母挑的这栋大房子,而是橡皮擦那么小的几个,放在最远的地方。
他摆放的是自己的世界,我通过沙盘,看到了这个世界,与他越来越近。
这让我想起另一个沙盘来。
那还是见习期,跟老师一起陪伴一个创业的年轻女孩。她的眼神很亮,很硬,有不同常人的穿透力,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她话语很少,先默默观看了创业同伴的沙盘。见到同伴在讲述中伤心流泪,她保持着原来的站姿,眼光冷峻,不为所动。
她稍后摆出的沙盘构图清晰而流畅,但没有一棵植物,没有丁点装饰,又美又冷,也很硬。
那个沙盘四个角落是世界各地的神和标志性建筑,每个神的名字她都熟知。中间是猫神贝斯特,坐在转盘上看世界。猫侧边站立着张乐平的三毛,她说,三毛转动转盘,转盘停在哪个方向,猫就看向哪个方向。
讨论沙盘的时候,她仍旧两眼炯炯,坚定地说,这些都是神话世界,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老师一触及她儿时的成长方式,她就声泪俱下,哽咽难言了。女孩装得那么强硬,是害怕内心太多的脆弱外泄。她深恐自己才华不再,觉得记忆力正在减退,怕向来严厉的爸爸期待的东西她无力达到。她在这里终于放松下来,哭诉着宣泄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老师最后征询我的看法,我提到了那个唯一的“人”----三毛。猫神这个居于沙盘正中位置的主人翁在看世界,它为什么要通过三毛的眼睛呢?是不是有三毛这样的外力在左右猫神的意志?
她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我觉得她在这一盘神里,发现了自己,也意外地理解了自己的处境。这个沙盘实在不是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故意掩藏,挑了这些非人类,但是,潜意识里,她依然表达了自我。
我们看见的,正是自己的生活!
沙盘外的世界也一样。有的人满眼所见皆是阴谋和算计,有的人处处遇到善良与温情。沙盘里和人世间的东西都很多,但我们看见的非常有限,那些跟我们无关的,已被自己悄悄屏蔽。
愿我们慢慢打开智慧,让越来越多的美好进入生活,将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宽阔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