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风,天上有寥寥的星,有月。
四周是静寂的,单能听到脚下枯枝的断响。我抬起头,月在天上,暗淡的光使她失了清明的颜色,人间因此更加的晦暗。然而没有路灯,道看得不甚清楚,身后影影绰绰的仿佛有人跟随。我回头,却什么也不见,身后只有无尽的黑夜与虚空。
我知道这是疑心和胆怯,欲使我忌惮于前行,而永囚禁在荒芜之岛,在那里消尽自己的生与死。这时,我不禁想起那位幼时的玩伴、故去的朋友。
我那时是极胆小的,于黑夜,却是欢喜与畏惧兼而有之。欢喜者,可以与许多伙伴一同玩耍;畏惧者,独处时唯恐黑暗中的鬼要将自己吞噬。然而独处总多于群居,畏惧常胜于欢喜,使我在惶惶的寂寞之中聊以慰藉的,便有他。
他是一条狗,但并非我养的。他与我家却很近,也算是邻居。我常常一个人守着屋子,坐在门前,低头寻蚂蚁的行踪,或仰头数枝上的麻雀。也许看到我实在寂寞的可怜,他竟主动来和我逗乐;他虽然不能言语,然而我心里就认他是朋友了。
他的存在,使我的童年有了斑斓的色彩;但我至今所感激的,并非只有他的陪伴,还有他教给我的勇气。我还记得自己如何在黑暗的巷口彷徨、焦虑以至于痛哭,恐惧完全打败了我,使我不能向前,也不能退后。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哭声,从黑夜中奔驰而来,跑到我的前面,然后又飞奔到巷子的尽头,冲我叫了几声。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跟在他的身后,在黑夜里狂奔,穿过悠长的巷子,回到了温暖的家。
假如就此为此,现在也该忘记了吧,然而我却看到他的死。他的主人从楼上放下麻绳,哄骗他入了套,只将绳子一收,他就被悬挂在了半空。这时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命地挣扎,但是没有用,一个熊壮的男人抄起一把锄头,向他的脑壳重重地砸去,他死了。当时我就在不远处看着,却不能制止,只看到他眼里似乎流下了泪,泪水和血水混到了一起。我看到人们就地剥了他的皮,鲜血在地上汇成了一条赤色的长蛇,一直爬到了河里,消净在水中。而他自己,终于由一个活灵活现的生物,成为人们的口下美食了。
我听说,狗的眼睛在夜里能看到鬼魂。然而他却在黑夜中勇猛的奔驰,扫荡一切的恐惧与空虚,这是怎样的大无畏呵。
现实的夜依旧黑暗,没有路灯,道看得不甚清楚,但我将不惮于前驱,无畏于重重的魅影,以及四周传来的阴冷的笑。
如今,我的朋友,他的死,大概也有十七年了吧,然而我常默默地想起他,想起那个黑暗的夜晚。
我将永远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