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父亲托人从矿上给我送来几十穗玉米,沉甸甸的一个大纸箱。打开一看,一个个颗粒圆润,金黄满盈,整齐的码放在一起,裹着嫩叶,带着须子,像是许多满口带笑的卡通--“玉米君”。
我挨个将它们拿出来,堆了一地,正发愁该怎么处理这一大堆玉米棒子。这时,父亲打来电话,问询是否吃到送来的玉米,并一再嘱咐将剩余的冻进冰箱里。我一边听电话,一边挑了几个放入锅中,点火、开煮,一边又“嗯嗯”的点头应允着。不一会儿,香气就填满了整个房间,沁入心脾。这才是我最爱的玉米香,醇厚,浓香,还弥漫着丝丝甜意;这才是我熟悉的玉米香,从小,到大,来自夏日特有的馈赠。
每年的这个时候,后山腰那几块沙土地,便是出产宝藏的地方,也曾是我幼时玩耍的根据地:绿树、青草、颜夕花,密密丛丛;鸟叫,蝉鸣,蟋蟀声,萦萦绕绕。在这里摘酸枣,逮蚂蚱,找寻那些自认为奇特的石头……年复一年的播种与收获,欢笑与惊喜就是我对这片山坡最美好的回忆。
在那个矿山开发,刚刚起步的时期,资金短缺,物资匮乏,生活虽然清贫,人们却极易满足。开荒种地,自给自足的种植方式,无疑为家庭的餐桌提供了更多的美味与保障。祖父与父亲就在家附近的山腰处,选择了一块空地,垒砌了土堰,平整了土壤,修了水池,割了荆条,围了篱笆,也圈起了我的眼中的植物乐园。
自打开春播种以后,就不断地惦记着、念想着,从六月的草莓满地,到盛夏的黄瓜密挂,再到深秋的地下蕴藏,丰富多样的硕果源源不断的产出。喜欢去田地里采摘,喜欢跟在大人后面,提着篮子,点着脚尖,到园子里摘黄瓜、掰玉米,到沙土里挖土豆、刨红薯,一边享受着收获的喜悦,一边感叹着自然的神奇。
几十年无私的赠与,滋养年轻的一代长大,并延伸至又一代人。而今,这几块土地在盼望与等待中,却成为争议与否定的焦点,我们和父辈在矛盾与纠结中形成两个集体:劳作者与享用者。劳作者日渐年老体衰,劳作对于他们来说,变得吃力;享用者远离土地,劳作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费力。我们,一面满心欢喜的“拿来主义”,一面为难劝阻的“别再种了”;他们一面悄无声息的“垦地撒种”,一面满心欢喜毫不吝惜的“给你送去”,这场关于种地的拉锯战年年上演,毫无停息的意思。
回忆被浓浓的香气笼罩,煮熟的玉米被捞出,自然、纯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迫不及待地与孩子分享了一只,香甜都沾到了小脸蛋上,仿佛看到我自己幼时啃玉米的样子。忽然想起电话中父亲的话语:“……凑合种了些,地旱,也没有浇水,攒了好久,才存下这么多,挑点嫩的赶紧煮了给孩子吃,剩下的冻进冰箱里……”我忽然意识到,收到的玉米,全部都是无瑕疵,漂亮饱满的,而那些稀疏,虫咬,或是过老坚硬的,都被留下了?!
啃着玉米,突然涌来酸楚,恍然醒悟,他们的那些舍不得到底意味着什么,几十年来的精神寄托,那些对土地的眷恋,那些深埋的情感,都通过种植转化成了果实,同时赋予土地另一种使命---传递者。离开家的我们和守在家的他们,隔着距离,变着时空,除了电讯问候,能做的便是互相传递,传递着果实,传递着思念,扯着隐形的电话线,从这头到那头,互相牵挂着,惦念着。
孩子啃着啃着突然发问:“是谁给的玉米呀?”,我想了好久,答道:“是你的老爷爷,姥爷,还有想你的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