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上起来,我和爸爸识趣地想早早离开家,给孩子空间,结果门口穿好鞋,孩子开口主动问我们要去哪里。我和他说我们去爷爷奶奶家。孩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
晚饭时间从公婆家回来,爸爸躲回房间,我在厨房收拾一点东西。结果孩子走过来,让我去客厅,说有话和我们说。然后就是这五个半月以来第一次的长谈。
孩子说,他今天感觉特别好,是这五个半月以来感觉最好的一天,所以想和我们谈谈。
孩子讲的话有几个主题
一、他的成长过程
他说起小时候我们给他的压力,说起他学习小提琴,甚至表现得开朗乐观,努力做大家眼里的好孩子,其原因是他想让我们高兴,他在意我们的评价,他想讨好我们。
到初中时,他参加了校乐队,但因为他确实没有努力练琴,经常在排练的时候被老师拎出来批评,然后被同学们嘲笑。他每个周末都要独自努力消化所有的负面影响,然后再鼓足勇气去面对下一次的批评。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告诉我们。
(我插话:这就是因为我和爸爸没有给他足够的接纳,所以他没有信心来向我们倾诉,来取得我们的支持,对此我们感到抱歉,那个时候没有能够帮到他)
到了美高,他也没有努力背单词,没有努力学习,所以无法在托福中取得好成绩,他一直对于这一点也很有压力,但却真的没办法付出努力。我们还一直批评他唯一的朋友,不让他和那个孩子来往。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我又帮他换了一所我所谓的好学校。他又要从头开始。美国孩子喜欢的那些球类运动,篮球,橄榄球,棒球,他都没学过,他也没法象别的孩子那样打得好。越打不好,也就越不喜欢。(所以他的自信慢慢一点点消失,自我评价也非常低)
回来学习SAT的时候,他就崩了(他没有明确讲为什么,我和爸爸的理解是,他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不被任何人认可)他提到TFboys,提到一些年轻成名的人,他说他和这些人一 样年纪,却活成为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没用。
最绝望的时候,他拉着窗帘,躺在床上。他知道外面是白天,房间里也是开着灯,可是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他看不到光明,看不到未来。
他在这个期间也在尝试各种方法来调整自己,打游戏,和朋友网上聊天,看一些小说,听音乐。前段时间他甚至已经开始背单词,跑步,但因为天气变化,他的跑步计划中断,背单词的计划也没坚持。他突然又觉得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特别有挫败感,所以那天会发消息问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的自残是让他感到他还活着的方式。他曾经每天早上醒来就要做这件事,让自己明白自己还活着。也让自己知道这样已经很痛了,死亡会更痛,让自己不会走到最糟的一步。但他最近看得到我眼中的伤痛,知道妈妈在乎他。他已经在减少这种行为了。他和我说:妈妈,别伤心。
自闭时间他经常每天只吃一顿饭,一个是他确实没有胃口,一个是他觉得他不配。谈话最终他答应我会尽量保证正常进食,他也明白生活规律对他的调整是有帮助的。
二、他对自己的计划
孩子对我和爸爸说,他还是想回学校,去考一所好大学。虽然爸爸极力表示,以前我们的教育理念是有问题的,考大学绝对不是人生的唯一选择,大学也不是人生成功的衡量标准,人生的意义可能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满足。孩子很坚定地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我认为去上大学对于我的人生来说是有利无弊的,这是我想要的人生中必须的一步,是精彩人生的基础。
在这个期间,孩子所有叫外卖,打游戏都是用我给他的信用卡支付的,我没有对他提出任何控制。孩子问起他这段时间的花费,觉得自己有些浪费。我和爸爸对他说:钱就是为人服务的,而且他这段时间是特殊时期,我们完全可以理解。我们反倒希望他不要因为钱而束缚自己。孩子却明确表示:我有我自己的金钱观,我还是想有计划地花钱。
爸爸解释了我们现在的经济情况,让孩子不要担心,爸爸甚至开玩笑说:将来你也可以养我。孩子听错了,以为爸爸说我们将来还可以养他。他立刻反驳:不行,那样多没出息,我要活得象个男人。
三、他对自己的评价
孩子说,其实这段时间,甚至过去的一年里,他一直有做一个小小的心理电台。他伪装成为一个21岁的大学生,给很多青春期的孩子提供心理咨询及帮助,帮他们出主意,帮他们做心理舒缓。甚至在他“崩了”后的几个月,他还在做这个事情,现在他也和一些有同样问题的孩子在交流。在看了这么多人的情感或心理问题之后,他对很多事情可以很客观地去看,不再偏激。他认为他不需要我们的建议,他也不需要我们所极力推崇的心理咨询,因为“我和这些孩子不一样,我比他们强大得多,我完全可以靠自己走出来。”
在这个期间,他还学习了做一些视频的制作及剪辑,甚至接一些网友的小单子,帮他们定制一些小视频,每次可以赚二三十元钱。他很骄傲地说在他完全封闭之前,他已经赚了两百五十元了。(我和爸爸认为以上两点让他找到了存在感和价值感,对于他的调整来说,非常重要)
孩子对自己的情绪变化评价很客观,他说他今天情绪很好,但很可能第二天就会不一样。他希望我们尽量不要打扰他,他需要自己慢慢调节。他已经在减少打游戏的时间,因为他感觉游戏并不能帮助他。他开始听钢琴曲,开始读一些短的暖文。
(他说有一次我和他提到过有一家火锅店按王者荣耀的等级提供进餐折扣,他现在已经可以达到j免单的级别了。我笑称:太好了,我赶紧去找找是哪家饭店,我们去吃免费火锅)
四、他对他人的评价
经历这段时间,他对朋友以及亲戚的看法都很客观。在这个事情的初期,他对那个不再接受他的美国寄宿家庭充满仇恨,甚至说想杀了他们。现在他可以很客观地说:他们其实对我真的很好,只是最小的孩子对亚裔有些偏见。他谈起和表姐的交流,说起表姐内心也是很压抑的;谈起他的表哥,甚至批评我对待表哥过于严厉,让我看到那个孩子也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让我对他更宽容一些。
在这个交流的过程中,我和爸爸反复和孩子表明我们的几个观点
一、诚恳的道歉
我们以前不懂家庭教育,还自以为是,总是想帮他做决定,其实我们的所谓的爱,就是对他的控制与伤害。甚至我们连自己的婚姻关系婆媳关系都没法处理好,没有给他一个和谐的氛围,却要求他去做到完美,深深地伤害了他
二、我们尊重他一切选择,愿意配合他的一切调整
我们把他的生活的选择权还给他,他可以按照他想要的他喜欢的方法去生活,我们会全力按他想要的提供支持。即使他的决定错了,他也不要担心,爸爸妈妈会尽全力为他收拾,他只管往前走。我们想要的只是他的快乐,真正的快乐。我们所应该给他的就是爱与自由。
孩子提到因为我的唠叨,以及和奶奶之间的矛盾,他甚至对交女朋友都没兴趣了。想到将来娶妻就要生孩子,要面临诸多麻烦,甚至都想找个男生过一辈子。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做过一切最坏的设想。真的你走到那一步,妈妈也完全接受,只要你快乐。
孩子惊讶地说:真的?我肯定地点头 ,孩子笑了:其实和一个男的一起过,也好奇怪。
三、感谢孩子
这次变故,是孩子给我们机会让我们改变,让我们看到我们的不足,改进我们的错误。经过这几个月,我和爸爸之间的感情开始修复,我和婆婆之间的隔阂开始消失。甚至我的金钱观都开始发生改变。孩子说,他能够感受到我们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甚至笑着说:看来我这个事不完全是坏事。
我们和孩子说,不仅是我们改变了。你经过这个事情,你也会变得更强大,你会比你的同辈人思想更成熟,看问题更全面更深刻。你会成为战无不胜的人,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
在这个交谈的过程中,孩子三次说“我想说的说完了”,但我们一直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没有任何评判,只有理解和支持。孩子就很快发现新的内容诉说。我们一直讲了一个多小时。
感谢孩子终于打开心门,给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可以更好地看见孩子的感受;更感谢孩子牺牲了自己,给我们这个成长的机会,让我们可以重新认识自己,重新认识生命,学习珍惜彼此,珍惜当下。
无尽地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