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拭尘埃(一一八)

再次路过的时候,那五朵花,少了两朵,变成了三朵。心想着的话,能够为此之功者,当是某位路人。昨天中午还在的,时段虽然可以框出来,却也是很漫长的一段,于这些争奇斗艳的花而言。那些头天早上盛开,到中午就收起的小喇叭花,在一夜过后的又一个早晨,再次齐整盛开着,不知道它们是遵照了什么样的约定?不知道这齐整盛开者之中,有多少是头天开过的,有多少是今天始开的?

那朵白兰的花苞还在那里,感觉比先前大了一点,也许它会在明天或者后天显现出将要打开的样子?到那时,它还会安然地处在那里吗?不会被别的路人带走吗?到那时,自己会摘下它带走,还是会任它在那里,只是站在墙墩上,近距离给它留个影?谁知道呢?时段大致可以框出来,却也是很漫长的一段,于这个终将盛开的花苞而言。倒是这会觉到了要感谢它,容我去到它的下方将它仰视。

将近学校的时候,看看那钟楼上的钟,分针指示着还可以消磨一下子。将书包传送到她的肩头,看到了校园的墙上朝内悬挂的标语:每天锻炼一小时,幸福生活一辈子。很好的一句话,给我们带来笑:那像我们现在这样,每天锻炼半小时,就成了幸福生活半辈子?她笑得合不拢嘴,自己祝愿这半辈子是下半辈子。她看到了一只鸟,在前面的树头上,她指了又指,我才找到了那只也大也小的鸟。

它正在用嘴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它的腹部显得灰白,它的样子像只比较苗条的鸽子。说实在的,大概每只鸟都是那个样子。看了一会,它还是那个样子。虽然时间还有消磨的余地,大概足以到它想要飞走,但是自己的心思已经不能停留在它的身上,催她走,诳她说:走吧,你进学校去,我回头负责帮你看着这只鸟;不过,也可能我就根本不看它了。她朝学校去,没有计较那最后一句但书。

我往回走,在可以抬头再看看那鸟的时空里,根本没有抬头,因为心思不在。心思在琢磨着,当我们说要珍惜的东西时,究竟是用时间还是用精力,更合适?就这个早上而言,自己的答案会是精力。就刚才看鸟而言,时间是有的,精力则没有。就早上她提前了五分钟吃完饭,坐在阳台上发着呆,傻笑着,不愿早出门。

哪怕是诱她,可以在路途上,拐去看看那些盛开的小喇叭花,拐去看看有没有猫藏在路边的草丛中。她只是摇摇头,傻笑着,看过来。她猛地丢出了一句,关于头天晚上自己在跑步时讲给她听的故事,比如说,为什么那只猫叫黑大便,不叫黑小便。封她的嘴,用一句:这些个在外面的时候才可以讨论,不要在家里。来不及了,被她妈妈听到,评说了一句:你看,你跟你爸爸学,学得越来越粗俗。

这是有缘故的,头天晚上,也是她坐在那,兴奋地抛出一些问题,关于自己先前跑步时临时瞎编讲出给她听的故事,那会她妈妈在里屋,我跟她解释另一个角色的猫--黄老邪,它与黑大便两个比武,被暗算导致了失忆。她那时问的是:它最后怎么样了?反问她:看你想要悲剧还是喜剧?悲剧会怎样?到最后,它都处于失忆中,老婆女儿能够认得它,它认不出眼前的老婆女儿来。这就是悲剧?

她大概觉得不够悲的。不管她,继续讲完,喜剧的话,就是它后来碰到一个神医,把它治好了,就在这个口子,随意地以她妈妈的名字命名了那个神医。接下来,就乱了,她在好奇追问:那个神医,到底是人还是猫?她妈妈在里面严厉警告:以后,你们讲这些的时候,不许用到我的名字。回她:取决于你的喜欢,是猫也可以,猫的世界猫做主;是人也可以,宠物店里有专门的兽医给猫看病。

再联合她一起抵抗一下她妈妈,用下名字有怎么不可以的?先前在楼下,她的名字,我的名字,还不都安在了哪只猫的头上啦?讲故事嘛。她妈妈还是坚持不许。其实她也是有时喜欢得哈哈大笑,有时不喜欢嘟嚷一句:不要用熟悉的,能不能起个陌生的名字?结果回来的时候,她问起黄老邪的老婆,也就是花贝的妈妈的名字,随意报出好多,在楼道尽头的张贴的画的签名,在电梯里张贴的广告画中的名词中搜找,才算是被她认可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我已想不起来了。

上一次因为流鼻涕出现感冒的迹象,中间停了十来天没跑。这一次才又跑了三四天,她又出现了流鼻涕要感冒的迹象。不同于上一次,她可以将那一次归咎于我逼她跑步,在雨中,在水中,这一次她也觉得纳闷。气温降下来,前两天刚让她停了空调,结果就出状况。起先调侃她:看来,你是不能停空调。她摇摇头,说不是。经过一再地探寻,得出一个嫌疑:晚上盖多了,盖严实了,热得出汗。

暂时,这是自己能够提示于她的:看来,你不会被冷出毛病来,只会被热出毛病来。大致,过往的每一次流鼻涕,都有盖多的影子;但是,过往的每一次流鼻涕,又都有气温降低的情形。这个提示的有效期维持到这个提示在什么时候自然变得无效为止。头天晚上,除了聊那连续系列中的猫外,另个话题就是第二天的返学校。她说有一张放假时发下来告家长的通知函,忘了给我们看了。不必了。

逗她:要不,我给你请假,请了明天,请后天,你又可以休三天。她说不要。她说一周要休息三天才好。逗她:那么,我给你请假,每周五的时候请一天假,或者,每周一的时候请一天假。她说干嘛要是周五或者周一?那样可以连续休三天啊。她摇摇头,干嘛不是周中?礼拜三?她点点头。先前,在她吃晚饭的时候,因为她流鼻涕,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碗面汤在她面前,一碗面在我面前,各自吸着各自碗里的蒸汽。聊着什么,然后就一口一口地喂她,一筷子面一筷子菜。

那时自己也讲到了给她请假,几周不上课都没问题。那时自己讲到了不管她的成绩怎样,都没问题。那之前她问起自己:你的脸怎么是红色的?回她;可能心脏不太好。自己接着说,不管你在班上排第几名,即便是倒数第一,我这也没问题。她摇摇头,笑着:才不会呢。自己忍不住也要笑,觉得刚才那句太假。她问了一句:你的脸怎么红了?本来就是红的啊。不是,比刚才更红了。哦,自己忍不住大笑出来,因为刚才说谎呗。你要是被老师点名,表扬或者批评,你的脸会变红的。

阳台上的那棵含羞草,在前些天被她发现枯萎了。让自己得以发现一个疏忽,这个疏忽经过了事后的补救,已经证明是无可挽回。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的那段时间,自己有些忐忑不安,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等最后的结果显明在那里,自己已经放过了自己,由它去吧。那棵先就显现活过来的菩提苗,本来已经有一牙新叶在的,不知怎么就不见了。自己有些于心不忍,也许是被蜗牛给偷吃了。

那段时间,总会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看着那菩提苗,想象着那牙新叶要是在会是怎个样子,想象着下一次冒出新叶牙来会是什么时候。在这想象中,总觉得那菩提苗停止了生长,老是那个样子。就像有时,在一段时间,会惦记着她的身高,想象着她长成怎样怎样的样子,然后会觉得老是那个样子,她像是停止了生长。然后,让自己的目光从那菩提叶移开,去想象着它的根在默默地长。

然后,让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身高移开,去想象着她的脑袋在默默地思索。在那本书中读到一句:三百年前,最高的权威之棒是:你是反宗教的;三百年后,最高的权威之喝是:你是反科学的。时过境迁,不知三百年后,会是怎样?会不会是:你是反人类的?宗教也好,科学也好,都不过是一种相信,乃至一种信仰,它们都是万能的,都不是全能的。讲或者不讲,信或者不信,人都活在这世上。


人都在自身中包容了这一切。读到,一位吃到了儿时的味道,她的手里捧着被她咬了一口的小果,那味道如何,只有她知道。读到,一位看着小孩在土堆上投入地玩着时的感怀:不怀旧都快忘了还去过这么好玩儿的地方。那不起眼的小果,那不起眼的土堆,总会在那里,有时为我们所注意,有时被我们给疏忽。那味道将时空串起来的那一刻,那土堆让记忆显明的那一时,刚好刻写出:人活在这世上。


去了的还会来,来了的还会去。一段又一段的路程,每一段都有开始和结束,每一段都显出与先前的相同和不同。我们所有的那有限精力,总是显得那么弥足珍贵,它为每一段的路程,生和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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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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