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春蚕死(师生恋)

守望之塔

时间在大地行走,它的肉足会留下痕迹或者磨擦掉已有痕迹。时间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她恰似那离家远嫁的新娘,每一步前进都意味着一点点的远离自己至亲至爱的人!

古也铭在渡河的时光过的散散漫漫,好像在风中扬起一捧沙看它从阳光的缝隙里面飘荡而下。风尘里窥见的阳光是散漫而动荡的。

渡河因为身为一个沿河而设的小镇,于冬季格外冷寂。

河上的冰茬儿在台阶的时候又十分锐利。能戳穿晴空一样的屹立在冰面上。

天上的乌鸦飞过,凭空增添了一种干涩的感觉。它毫无缘由的“呀”“呀”“呀”

一声接一声似乎一个嗓音怪异的男子于午夜被惊吓的一连串尖叫声。

冬季这么冷,孩子们还要于五点起来在操场跑九圈。他们都眯了眼手揣在袖筒里散散荡荡的跑起来了。如同一群不听命令的松鼠一样乱糟糟。

抬头看天,夜幕是一片黑色。好像昨日的繁华已成往事。灯火全无,老师们也是打着手电筒监督跑步的同学们。校长也在跑,没有人会落下晨跑。

渐渐,东方启明。

古也铭是一班的班主任,他是新分配来的老师。

考上大学以后苦读四年,父母只想他回家乡找份教师或乡镇办事员的工作养家。

渡河的人不求子女们能一夜变凤凰,他们不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他们就是切切实实的生活和看着自己的子女成长。然而,到他们的子女,情况已经变了,时代的风筝又飘向那方,他们无法控制,那是由他们所不熟悉的风来吹拂的。

虽然大部分的孩子们已经远走他乡,可是,毕竟还有一部分孩子回来了。

古也铭怕是其中一个。他就是那种被大家认为老实巴交的人。闷着头似乎不多说话。

来到渡河小镇做教师虽然时间不久,然而也一年了。比起来那些十年二十年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老教师,他还算嫩。

古冶铭是个胖子。小胖子,并不高大。挎一副小圆坨眼镜。他的小学生叫他老古,渐渐同辈的同事也叫老古,可这样一来,叫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师怎么办,他们不舒服,还是叫他小古。

后来,不知怎么的,有人叫他“姑姑”,他也是笑着回头答应你。

大学毕业时,他的女友因为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各自飞往自己的丛林。

他这个人又不多说话,好不容易一个外向的女孩喜欢他四年,和他恋爱,也不求他有房有车,三礼六聘的娶她,只求他在城里和她一起奋斗。但他没有,他说自己要回家奉老。

回头几番热泪,床单也烧过,蜡烛表白也点过,为了开房还和寝室的同学借钱,抢座位胳膊肘差点被踩断,校园的回忆录写完了,该回到现实中来了。他就狠过那么一次,丢下女友的手,踏上北方的火车归家去了。

他知道留在身后的是怎样一个泣不成声颤抖着的身体。他心里也酸酸苦苦的痛,没有办法,通通会过去的。

一开始,不是没有后悔,可是,再怎么想,老巢在这里,没有办法。两个老人千年乌龟一样,移了巢,还能活的了吗?他做事不会冲动那么一下下。他都是深思熟虑的,冲动是给聪明的人用的麻醉剂。过了那一秒,该有的疼痛不会少你。他就是这么认为,所以当兄弟问他“古也铭你可想好了,熬过来不容易,你又回去,你儿子又得从头再来。”

“古教授要支援贫困山区。”

同学们的揶揄并没有打动他。他坐如钟还在不停地吃。

他心里不是没有想过,可老人怎么办,养儿防老,眼看三十岁了的儿子还没给过他们一分钱,回去还要跟老人说要钱娶媳妇。没钱在城里买房,老家的土胚房总得有嘛?可哪有?还不得一步步来。兄弟两个,弟弟是出去了,但总有人得留下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不是每个士都可以了无牵绊的改变自己。

他大四开始就说服自己了。

各个方面,每天起来说一遍。所以到毕业时一扎猛子就头钻进了那个叫“西部建设”的伟大工程里面去。

其实,他的脑海里并没有什么所谓“支援西部建设”的宏伟目标,这是家有老,不远游的上上策。

他想凭着自己那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命运不会亏待他。他了解他的乡土,他的父老。可大城市就不同了,摸不着底,摸不着边,脚蹬几下没了,连个掉眼泪的人都没有,自己的亲爸住在楼下帐篷里,自己却奔驰宝马的开着。人和人真不能比啊。有的人那良心难道就是纸做的吗?一捅一个窟窿,看他的表情还是在笑,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这就是他眼中的城市,倒也不是他片面,一个人要说服自己选择a就必须在心里过滤出来a的优点,把bcd的毛病通通挑一下。就是这样。

古冶铭回来时,全中学一百八十个同学二十个老师都欢迎他。果真有衣锦还乡的感觉,虽然不是亿万富翁,可到底精神觉得是饱满的,他不想亏欠自己的良心。

学校是破旧不堪的,女孩子四十个人一个宿舍,通铺用的床只不过是地板上用十二个砖头支起来。孩子们的粮食全是被老鼠咬成残缺不全的馒头。

“条件是艰苦了点,到我们这里的老师才是真正的高尚者。”校长热情的握着古也铭的手。

又一次,同学们热烈的掌声拍的啪啪响,于冷风凛冽的空气中,好像老鹰在扇动翅膀。

古冶铭扫视了孩子们一圈。看到离自己最远站在后排几个女学生,个子比较高的那几个都是红通通的脸蛋,脖子努力往衣领里面收。倒像一些冷天里的母鸡。可爱的一张张脸望着古冶铭好像望着五星红旗,望着他们纯洁伟大的祖国。这样的眼神和让古冶铭感动的热泪盈眶,其中有爱戴有喜欢有崇拜和尊敬。

“很好,我们再一次热烈鼓掌,欢迎我们敬爱的古老师。”校长跟在古冶铭后面一一同各班的同学握手。这是渡河初中新来老师的巡礼活动。

有热的手,冷的手,有小小的手,也有大大的手,有的手粗糙有的手柔软,直到他没有感觉,只有热泪。

同学们却乱了队形,有的要握好几遍。还拿着他的手不给下一位同学。

巡礼过去之后,古冶铭认识了同学们。下午到食堂吃饭,已经有人喊他古老师,饭堂的阿姨们也亲切的叫:小古小古。

他对这一切的决定感到满意。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只是回来守着父母,孩子们他会去教他们正如他曾经也是这样被教出来,但他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被需要。

他最后也无法忘记,孩子们欢喜的面庞,老校长老泪纵横的脸,还有他自己的。

他对这些孩子感到一种责任感。那种沉重而甜蜜的责任感。

但是,古冶铭没有想到的是一个特别现实的问题。

找不到老婆,女人都去哪儿了?

一种是农村种地耕田的妇人,一种是外出打工的女孩子,后一批都不在家。前一批不在古冶铭的择偶标准范围内。总共两个幼儿园女教师已经是名花有主。政府的办事员和信用社各有两个女的,但他们的单位至少有十个男人在竞争做这两个女人的丈夫。

其他临近村庄镇子的也是这种境况。

古冶铭来渡河小镇一年了,大部分大学同学开始陆陆续续结婚。有的甚至怀孕,这让他感到焦虑。有时候回家一次,老母亲一句话反复问几遍。

“铭子,你啥时候有媳妇了带回家娘看看。”

都是六十岁的老母亲了。

有一次,他在母亲的箱子里翻出来好多双秀好的鸳鸯鞋垫和枕头套,他问母亲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母亲说是给他结婚准备的。母亲也知道,这样的家庭找媳妇并不容易,一切都提前准备,她没别的理想,就想自己在躺进棺材前看着儿子娶了媳妇。自己死了儿媳妇生孩子没人照顾,她就提前做准备。给她们囤积煤炭,鞋垫,一切的用品。干完活想起来就一点一点准备。她不知道自己那天就奔玉皇大帝去了,丢下儿子一个人怎么过。

古冶铭又一次热泪冲上窍门,夺门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古冶铭的泪总是轻弹。

古冶铭的学生都很难沟通,多数是父母外出,留在家里,外地没有户口不准入学。父母们外出谋生计时只好把子女留给老人,个别小部分同学家庭情况特殊,单亲或者养在姑姑家。

古冶铭发现,这些孩子学习成绩也并不差,上课似乎也用心,但同学之间的关系和各自心理都程度不同地有些问题。

大个子大荣,经常打男同学。说不了几句话有可能就打上了,男生是不会让步的,她手忙脚乱之下,一嘴就咬住男同学的下巴不放。

老师们率领浩浩荡荡的队伍救驾时,男同学的下巴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齿印。终于拉扯开,老师一个不注意,男同学突然朝发荣的脸发了一拳头。大荣哭着让老师不要拉她。

古冶铭派十个男同学拉住大荣,又自己亲自和几个男同学押送男同学去校长办公室。

女孩子打架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渡河小镇也不是没有人打架。大人们打架常常有。

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深的仇恨。

他的疑惑是在另一个同学的作文里面得到解释的。那解释也是他自己的推断。

新广的作文是这样写的:

爷爷去乘车,司机说到湖湾十块,我们平时从来五块。爷爷和那个司机争吵,司机让上来再说话,上来以后爷爷又问,司机不发话,过了一会儿售票员过来让爷爷给十块钱。

爷爷说以前是五块。怎么今天是十块。

“十块就十块,你个老家伙连十块都出不起坐什么车?”

“年轻人,你停下,你停下,你怎么说话的?”

爷爷让停,说自己不坐了,要下去。结果司机说停下也要五块,自己这样一停一走也要燃油,五块钱还买不了个麻烦劲儿。

爷爷气的说不出个话。

最后司机开了很久,离家里几个山头了把车停下让爷爷滚下去。爷爷气的要死。拉着我起来走。我也好恨那个不讲道理的司机。

我们这样下去走回去又要几个钟头。我们下去了司机却跑下来和我们要五块钱,说走了这段路也有五块钱起步费了。

爷爷气的伸手打他。他一把架住爷爷的胳膊。将爷爷轻轻一推。爷爷就掉进路边的水壕里去我扶爷爷起来司机已经走了。

我真想自己手里有个炸弹,丢在车上。把司机炸成肉花儿。老师,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真这么坏的司机?

老师,我爷爷气的回来躺了好多天,他还说要是爸爸在家,别人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他。

评论:简介明了。新光,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司机固然很坏,但你也不能有报复心理。你可以跟车上的叔叔们获取帮助…写到这里古也铭突然写不下去了。

他用眼镜布擦了眼镜。出门站在夜色里。

他感觉,今晚的月亮好冷漠。感觉围在小镇周边的大山也是那样的无情。

新光的报复心理来自于仇恨,那么大蓉的暴力行为可能也来自于家庭或者从周围环境带来的。

古冶铭为了了解孩子们的想法让他们写周记,可以一次写几篇。没想到平时做事并不积极的同学们写周记却都很好。

虽然错别字错别语句满篇,可至少古冶铭终于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和心理问题。

大多数都想家。也有个别同学字里行间表现出厌学的情绪。有的同学似乎有大志向,想做科学家和篮球运动员,有的女生说想做理发师,想开超市。

古冶铭一一进行疏通。他有时候在灯下改一篇周记,感觉自己头都大了,有时候又因为这些小小的心声感动的心头发热。

又有一个大龄男老师结婚了。就住在古也铭的隔壁。

薄薄的墙壁,听的到男老师和那新婚妻子哼吃哼吃的声音。听的古也铭心中发痒。

他在被窝里面胡思乱想一番睡觉了。

终于到了节假日。古冶铭去了市里一家洗浴中心。他是希望遇到一个小姐。能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他怀着真诚的想法等待一个合适的人。

但这事不久让古冶铭对自己感到恶心。他面对的是纯洁的同学,他是身正为范的老师,这样做总觉得与自己高尚的事业格格不入。遂,再也不去了。

守在群山之间做着教书育人的工作。这种工作本事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将他浮躁的内心扫荡成一面波澜不惊的湖泊。

他每日只是起床,在被子里就穿好衣服下床生火炉子。然后裹着大毛毯子批改作业。水开了就去洗脸。

但到晚上的时候,他终于觉得逐渐增亮的寂寞之灯将光撒的满屋子都是,无法忽略。

他吹也吹不灭。

扑闪扑闪的亮着,似乎还在燃烧。

古冶铭终于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正视这个问题。

得到介绍的女士,不是寡妇,或者离异带一两个孩子,总之,处处不如意。

中学两个女老师,没结婚的,一个正在被追,剩下一个实在不是他的胃口。

主要是,她看起来比较奔放。和男老师下棋的时候,捏老师的下巴。这女的男人气太重。穿着打扮上又太低俗。

整个学校的男人基本上敬而远之。

就说她惩罚学生那一套。一个女学生和她顶了嘴,她天天上化学课就让女学生站门口。

最后害得那孩子辍学了。

老师们知道也不好劝说,碍于那一层薄薄的人情事理。再说这学校有老师来也是不容易的,大家都像金子般爱惜着。

总之,是够苦恼的。

于是,古冶铭就开始观察学生。他的学生,优秀的吧,舍不得她们浪费前途,这样的孩子是会考上重点高中的。不优秀吧,也不能。每天想着这些古怪问题古冶铭的头大了好几倍,顶着个马蜂窝一样的脑袋到处走还没有个法子。下雨天他除了闷在屋子改作业就是背着手去教室视察。

有时候趴在窗户上瞧,发现有同学递纸条,就把纸条收上来看:

上面写的是午饭到操场有话说。

果然班里有早恋的学生,这也真是,自己都没解决问题,这么小的孩子都开始了。他既觉得问题严重,又觉得心里好笑。

有一个女学生在交上来的周记里袒露了一件心事,引起古冶铭的注意:

老师,我很喜欢您的课。我感觉您讲课特别幽默。每次望着您走进教室,下课又走出教室的身影,我总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我想跟您说说话,您在有道走来走去的时候,我底下去的眼睛偷偷跟着您的脚步。

也许,您觉得我说这种话太大胆了吧。

可是,我下学期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我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告诉您。

另外,我们班也有几个女生喜欢您。

她们上课或者课间总说您。讨论您的粉笔字、领带、下巴上的口水痣。常常一起笑得前俯后仰。

以前也有人给老师写信,但是被老师告诉校长了。我觉得您不是这样的人。那个女孩子被保留学籍。不过,我的学籍也无所谓,反正,下学期我就走了。

祝您愉快。

李小米

古也铭离开初恋的感觉已经有七八年了,忽而收到自己学生这么一份信,突然说不出自己是惊是喜。

但胸膛是热的,他也钦佩这女孩子有这样的胆子。有女孩喜欢男老师不假,敢说出来的怕是没几个。

而且学校严禁师生恋。校长打压这种情况毫不手软。

但古冶铭这次又做了一个他人生中的重大决定。

他叫过来李小米。

原来正是他刚来时站在最后排围红围巾的女生

个子高,比自己还高一个个头。

单独站在一起,有点让古冶铭想起《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里面的那对主人公。

“你给老师写的周记,老师看了。不过,你这种想法在这个年龄段也对,哦不!也正常!不过,女孩子你的年龄太小,要想着好好学习的事儿。多想想学习。”

他本来要说别的,不知怎么地又循规蹈矩说出了这番话。

那李小米自从进来就低眉顺眼没站直过。像一个弯黄瓜。

李小米走后,古冶铭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突然笑了。

这孩子也不适合自己。

每月冬季的要给老师分煤炭。同学们都帮老师做劳动力。男生每次搬四块,女生搬两块。可李小米帮老师搬五块。她放下煤块就走了,小脸染的通红。古冶铭从此对李小米多了一份特别的注意。

他发现,李小米在孩子们中间总是大大的。像一颗树站在小草旁边,她的高和同学们的矮不和谐,和这些初中的学生不和谐,原来她的父母在一个挖药材的雨天失足滑进了水沟。父亲掉下去当场摔死了,母亲还活了几个月。后来也相继死去。

大概是这种孤儿的心理和正常有爱的孩子们是不大相同的。

按照心理上,她很可能比孩子们成熟一些。

他找来李小米。

“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他看到低着头的李小米用两滴眼泪打湿了地上的砖头。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想拍拍她的肩膀,又怕使孩子误会自己的用意。只好强硬着心肠重复一遍说:你回去好好学习,有困难可以告诉老师。下了下逐客令。

从此以后,每次发成绩单,他都发现李小米的成绩在一步步靠前。他又告诉其他老师李小米的家庭情况,希望他们多给她一些帮助。

李小米属于迟钝型学生,一次次进步并不大,但总在进步。上课也会偶尔抬起头用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老师。

古也铭渐渐的确有了想和李小米在一起的想法。但他总觉得这样做不好,他所受的教育和他所从事的职业不知不觉养成了他的某种精神洁癖。

对于不道德的作为有种本能排斥。

寒假还没结束,李小米就来了。她说给老师带点吃的,是奶奶蒸的麻麸包子,就是用麻子仁做的。还有一点温度。另外是奶奶腌的辣椒。拿了一大堆,古冶铭总相信有九分可能是小米自己做的。

说不出什么味道。小米走后他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几个包子,在学生面前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大胃口。怕影响不好。

包子的味道实在好。他也从没吃过这样的包子。他怀疑这东西是李小米的独家发明。

他一面吃着小米家的包子一面却想着学生要是知道自己有这幅胃口一定又会哄堂大笑。

他们都大笑着,只有李小米认真地看着他。

古冶铭想到这里又拍自己的脑门。

开学时,又有几个学生辍学了。甚至没有打报告。他去走访,学生们的家里确实贫苦,有一家叫章丘北的孩子,家里只有一个卧床不起的奶奶,孩子在灶间给老师烧饭,弄得自己满面像谁用毛笔胡乱画了几刷子。

他走访只叫回来了一个学生。本以为李小米也不来了。却看到她打扮的很漂亮坐在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

古冶铭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才知道,内心深处他最不希望李小米辍学。

李小米坐在窗户下,窗户有雕花。李小米没注意到古也铭在窗户外。

她坐在凳子上认真编制一个色彩繁复的手链。快端午了啊。每个老师都会收到彩色纷呈的手链。有的老师穿着半袖戴半个胳膊的花色手链。一走进教室全班同学一阵欢腾。

“李小米,怎么不吃午饭,一个在教室干嘛?”

古冶铭故意走到教室入口。

“老师,我在写作业。马上去吃。”

“嗯。”他又背着手走了,果然下午他收到了十几条匿名的彩色链子。最宽的就是李小米中午编的那条。一个比好几条。

这种链子越宽越难编。色彩也越多,用的绳子也越多,极容易编混乱,他已经连续三年收到了各种不同的漂亮的链子。他一般是不带的,放在皮箱子的最底部,闲了拿出来闻闻还有香草味儿。

古冶铭在同学们的呼声中收下链子。但同学,尤其后排几个女同学坚决让老师戴在胳膊上。

竟然逼得古冶铭脸红了。他挑挑拣拣说随便戴一条。其他的他想收藏好。等同学们毕业了还拿出来看呢。

挑来捡去还是觉得李小米那条好看。但他没带那条而是带了另外一条。

他透过欢呼的声音看到李小米失落的低下头去了。

半天也没抬起来看他。他又说:你们给老师的东西很好,很漂亮,看起来大家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谢谢大家。古冶铭对着同学们深深鞠躬抬起头用眼睛捎带看了一眼窗户旁边,李小米却抬起头和自己的眼光刚对上。

他又假装向别的方向看去。他有种不安:这些动作所附带的心理好像都是赤裸裸一丝不挂被李小米看在眼里了。

中午,学校停课了。说是出了事故,一个学生被电打死了。

古冶铭立刻想到了小米。怎么可能不是她。她长那么高,肯定是她!

他一路小跑向操场去。隔着人群腿的缝隙看到是一个红色衣服的女孩躺在地上,他越加肯定是小米了。心里如火烧一样,扒开人群却看到不是小米。而是一个矮小的女生,也不是他们班的学生。

他松了一口气。看到小米也围在人群里,她不用故意伸长脖子去看。站在那里就看得到。小米今天穿一套桃红色大衣服。下面加了好几件,看起来鼓鼓的。

他突然想给小米买一件保暖内衣,有那种带绒的内衣,一件就够了,不用像小米现在这样,下面不知道加了多少件衣服,鼓得像块大棉花。却不能抵御寒冷,再说他们的宿舍,地上都结冰了。时常有学生说冷的晚上睡不着。

“那件宝石蓝的保暖内衣,好我看下”,他用手摸了摸里面的绒,确实很保暖。

但他不知道怎么给。直接说这是老师买的你拿去穿。那李小米心里肯定想为什么不给其他同学买?因为你是孤儿。我们班还有同学也是孤儿………李小米拿着衣服却没说话,转身就走了。上晚自习的时候她就穿着那套衣服。看起来神采奕奕。

冬季落了几次雪,严寒慢慢褪去了。

初三二班很快也毕业了。

毕业的时候,李小米以全班第五名的成绩考入了县二中。

放学各种欢快的庆祝。古冶铭却落落寡欢,不想说话,也不吃东西。一个人静静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

李小米不敲门就进来了。

“老师,我买了菜我做菜给您吃吧。”

她的话使古冶铭心中微微吃惊。他有一种出嫁女儿的悲凉感。又有一种长亭古道的黯然。

各种滋味在心头。

李小米收拾好菜,煮了热腾腾的南瓜,炒了玉米,凉拌粉丝,粉丝里面有鸡肉丝。

他觉得温馨又罪恶。他知道自己心理在想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娶李小米做老婆。李小米收拾好这些,两个人都没说话,空气好像疼的裂开了的伤口,散发出一种腥味。

李小米替老师收拾好衣服。洗了老师的皮鞋。

“古老师,坐一会儿吧,明天我就要走了。”

古冶铭坐在床沿上,用手捂着头。

“老师,您怎么了。”

顿了一会儿。

小米起身走过来,古冶铭看见红色小球鞋靠近自己,直到自己的下巴下面。他抬起头,看到李小米满脸的泪痕。

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去擦。

李小米放开声音哭起来。他用手抱着李小米的肩膀,越抱越紧。

直到两个人开始接吻。李小米有些小心翼翼,古冶铭却是大胆的。他伸进李小米舌底,用嘴唇轻轻点着李小米的嘴唇。他感觉,李小米就像一只小小的白色蝴蝶在谷底飞,不知道该落向那里。

李小米的手慢慢环绕着古冶铭。她开始温热的嘴唇吻他的脖子和下巴上的胡子。

古冶铭直想哭。他的手伸到小米的腰上。有那么一刻他很冷静,但不久他拒绝了那种理性的冷静的东西进入自己的意识。他将那些谩骂、责备、高尚通通堵在门外。

等他肆意的吻着李小米的时候,李小米也回吻着她。李小米的身体被他压在身体下面。

可是,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反应越来越超过意识控制的范围时他感到自己渐渐清醒,脱离那种感情炽热的状态。

他痛苦而不舍的松开了李小米。李小米却深情默默地看着她。

“小米…”他把到喉咙的话又咽下去。他不想这么快结束。

这是一场萌芽已久却从来被压抑着的爱情。

他抓着小米的双手。把它们一起放到他的身后。

只是紧紧地搂着小米有些纤瘦的身体。

整整一夜,小米呼出的热气在他耳旁流过。

小米已经熟睡。他躺在他的身边。

送走小米的古冶铭好像冬天脱在山里的蛇皮。他感觉自己又断成了一节节。只剩下那白色薄薄一层的帛衣。

消沉的古冶铭每天重复着自己的日子。可他对这事业有说不出的厌倦。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车站,而李小米是驶过的火车。他们的交集只有这么短。车站可以被经过,它是永久停留在那里而火车一生都在奔驰。直到变为废铜烂铁,那怕变为废铜烂铁被重铸后还是变成新的火车在奔跑。

他无法阻拦。

他依然记得送走小米的时候,自己千叮咛万嘱咐。没说过的话掏空肠子说了一番,他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告诉李小米而现在却说不尽了的话。

那些话太多了。

从怎么和别人相处到如何找男友,如何防骗,如何避孕,如何坚持学习如何坚强。

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不知道说了多少内容。李小米的眼泪不停歇,汽车开发了,她还在窗口招手,左手捂住嘴巴。

他欣赏她后来的上进。所以,他决定做一个让路者而不是一个渔翁。

只要她在进步,她在向前那就够了。

那正是他的学生。

他沿着渡河的岸边走着。一股冷冽的风迎面吹过来。他口中念着“流水不腐”几个字顶着风力继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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