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像是上世纪发生的事情,倾颓的旧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遮蔽了放心不下的从前,掩埋住无人提及的残骸。仿佛用青春做了一个拖沓而冗长的梦,等到盛景重来,便再也找不到回忆的踪迹。
走过岑寂的黑夜,走过凄凉的深秋,走过寥落的沙丘,走过并肩的起落,还来不及认真铺垫一路的感动,便各自奔赴远方,为了遥远的未来,忘了那短短的时光里发生的长长的故事。
夏秋不分的季节总是有些许阴郁的情绪堆在心头,让人没来由地烦闷。他需要一个出口来使自己心情舒畅、眉眼上扬。老师轻描淡写地说:“今天班上会转来一个女交换生,来体验本校的教学方式”。老师的那句“她只会待上一个周”湮没在男同学们的欢呼中,这是他的出口,没有预料的出口。
炽热的光线投在教室里,被三叶扇切割成忽明忽暗的梦境。窗外是无力摇曳着的香樟树叶和无休止的夏天,原以为岁月只是一日又一日地消遣下去,直到她的出现,打破了岁月与青春的僵持。她站在逆光的煦风里,怯生生地打量着教室,她在热烈的目光中走上讲台,“你们好,我叫南音”。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却唤醒了那些焦灼的、不安的心。
南音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像一枝淡雅的茉莉花,在春去秋来里恬静的盛开,不争不抢,不羡不妒,不张扬,不清高。他坐在南音的四点钟方向,平素最大的欢愉便是看着南音白皙而精致的侧脸,看着她的睫毛在脸上扫出一片转瞬即逝的阴影。南音回过头的时候,无意撞到他闪躲的眼神,他慌乱中拿倒了语文书,南音笑了,笑出一个百花盛开的晴天。
他们之间始终没有一次对话,除了一同听课,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两个人相互牵连,只是各自过着安稳的,不痛不痒的生活。他从未想过,南音会在他平淡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也没有想过,南音会主动找他说话。虽然她只是说,“你能帮我值日吗”?是平静到分不出感情色彩的语气,他没有拒绝。过了许久,他才察觉出一种失落感,在心里发出一声孤寂的叹息,心酸又有什么关系。
夜幕像是潜伏了很久,只等时机一到,就撕开整片明朗的天空,占据着。同学们都相继离开了,他在南音的座位前踯躅不定,那些犹豫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好松开攥得紧紧的手,将沾染了汗渍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南音的书本里。像是完成了神圣的使命,又像是放下了承载不起的负荷。
他看着窗外火烧的晚霞,美的惊艳,美的摄人心魄,只是无论多么喜欢,它都会被夜幕带走,突然不敢看这样的风景了。他认真的擦拭着铺满整片黑板的粉笔字,灰尘落在他的发梢和脸庞,自己却全然不知。南音忽然毫无预警地回到教室,没有惊动一草一木,拿出手帕轻轻拂去他脸上的灰尘。“你怎么会在…”南音打断他:“你能陪我值日吗”?也是在许久以后,他才发现“陪”和“帮”的差别,于是心底萌发出一种无可抑制的快乐。
他和南音把值日的时间延长了很久,久到使他敞开心扉,说不知道自己想追求什么舍弃什么,久到让南音放下矜持,甚至坐在桌子上,她说:“我其实没有什么梦想的,如果每天起床能感受到氧气和阳光也算梦想的话。然后跟他道声早安,过有音乐和电影的生活,和他浪费完在一起的每一天,你说好不好”?他怕会错意,周全地说:“挺好的啊”。
后来,他和南音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联络,上课,枕着蝉鸣在课堂上犯困,下课,走过洋溢着茉莉花香的小巷。偶尔眼神交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言语来延续情深意切的必要。只是七天,没有余地来发生铭心的故事,他拒绝开始,是为了规避别离,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
七天很快到了,没有大提琴深沉的背景音乐宣告着结束,也没有演员夸张断肠的哭声来代表不舍,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祝福或者挽留的话,倒是南音找到他,也不知从何说起,一如初次见面的那样简单:“我要走了”。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他从喉咙发出漫不经心的一声“嗯”。南音盯着没有注视自己的眼睛欲言又止,或许是羞于女生的矜持,南音只是最后用力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他。
回南方的火车越开越远,远离了上过七十二节课的教室,远离了那天在傍晚值日的欢乐,远离了让她倾心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少年。南音想写点什么,怕本就平凡的事会随着岁月的消逝而不再重要。翻开书本,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掉了出来,迟疑了片刻,颤抖着摊平纸条——“南雁留不住,空留弦上音”。这是他写给南音的,最后的决绝。
当他错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便再也回不去。他不后悔没有贸然地表情达意,或许忍受着寂寞才是他做过的最勇敢的事。不用回头的走,愿一切回忆温柔静好,让每个当下淡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