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夜风吹(小说)

  力夫在寄来的第一封信中说了这样几句话:你的才华折服了我,使我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看见那个二十出头的自信而狂热的文学青年。那就是我,从不曾叩响过文学殿堂大门的男子。而在你的诗文中,我体味到一种震颤,这使我惊讶。多年来,尽管我已经放弃了起初的梦想,可依然在关注和阅读。实际上,几乎没有能打动我的文字出现。我宁愿相信是自己迷惑在了庸俗中,直到今天读到你的作品。文字确实是可以使人与人之间心灵相通的,我感觉正在写信与老友交流。

  这是第五十七封信,也是唯一一封没有错别字的信件。自从在本地有影响的一本杂志上发表了一首小诗后,一浔陆续收到读者寄来的五颜六色的信件。刚开始她还有些莫名其妙,慢慢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无外是渴望倾吐的一些年轻人,当然,几乎都是男孩子。他们多半是寂寞的,敏感而柔弱,且无不引用那首小诗里的或几句,或全部。倾诉,赞美,恳请复信。这种突发事件很令一浔兴奋,乃至一一回信,不停开导和鼓励。渐渐地,她烦了。她讨厌那么多的肉麻话,和那么多的肉麻话中的那么多错别字。复过信的重新寄来厚厚的倾吐,她才记起应该在回信中写上“请勿再复”四个字。当然,她决定视若未见了。字迹工整漂亮的可以拆开看看,设若看着舒服,回回信未偿不可。于是,直待第五十七封信到来,她才动了复信的心思。无论从笔迹或信的内容,一浔都觉得值得同他交流。她知道,文字不止可以令人与人之间心灵相通,更会让自己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极大的好感。

  至余那些幼稚而潦草的信,一浔拟了个固定的格式,让同室的几个姐妹按图索骥地去回。后来想起邮资不薄,多半便不再复了。如若她们好玩,各人便瞎胡闹去,权作消遣。一浔给她们的要求是,别玩得过火了。

  这里是广东番禺的一个小镇。三年前,一浔离乡背井来到这里打工,为的是濒临绝境的家。丈夫为了一个女人弃家而去,留给她一个老母和一个女儿。从不曾工作过的一浔毫无选择地背起重负。她恋家,却没想到那么快就适应了异乡工厂的生活。可能是无奈罢!女儿快念学前班了,得为孩子的将来作点打算。靠不了任何人,一浔也不想靠谁去。

  每个礼拜和女儿通一次电话,每个月给老母亲汇一次款,每年过年回去聚聚,其间就是工作,闲暇时看书、写字、出去散散步,很有规律的生活,就如此这般如行云流水一样过了三年。想到时间的易逝,一浔总禁不住心生惶惑。后来在写给力夫的信中她解释这种感受到:人的一生以时计算尚不算短;倘若分作一截一截的年岁,再看我们如何急促而草率地走过它,忽然就丢失了小半生,这怎不使人惊心!更想到多数人并不为碌碌一生而憾,心里又怎不悲哀?我往往问自己,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也许有些愚蠢,但那真让我止不住地心灰意冷,痛苦而又迷惘。

  有时她就迫使自己沉静下来。姐妹们出去玩了,她一个人伏在床上写诗。首先是写给自己看,她并不希图发表。这么一来,她发现写诗竟是自我调节的最佳方法。对写诗她有一套自己的理解,她张扬的是文字技巧及诗文的意境之美。说起来容易,做到却极难,可一浔在这方面似乎真是个天才,出手就不凡,写出的东西能感动自己。能感动她的文笔实在不多,她至少称得上是个高品味的文学鉴赏者。不要以为感动自己容易,那远不及使自己脸红来得稀松,从事文学事业的中国人想必均有此感。

  一浔寄了几首明快点儿的诗出去,差不多忘了。收到信时才知道有一首刊登出来,她随后收到样本,以及二十块钱的稿费。

  室友们先于一浔得知作品发表的信息。想当然,一浔在姑娘们眼里有了崭新的定位,她们多少有些敬重一浔,凡事都与她商量。如果不是一浔赞同保留个人的隐私,这帮姑娘之间可以说是毫无秘密可言了。

  除了樱子较一浔稍为年长,其余几个都在二十以内,最小的巧儿刚满十八岁。三年之中,她们将宿舍的格局一成不变地延续下来,彼此熟悉到近于理解的地步。同样来自湖北的一个市镇,这使得她能在异地团结一致,符合外人眼里“亲不亲,故乡人”的论点。内部矛盾自然难免,可一当得知一浔有望成为诗人,且有那么多的男孩子写来大有看头的信件,她们竟意外地消除了哪怕一丁点儿的不愉快。

  单调的生活自此有了一项趣味性十足的活动,帮一浔复信,各人自己补贴邮资,姑且当作姑娘们各自在与突然冒出的笔友交往。一浔的想法是:这样做固然不当,总比置之不理要强。她向姑娘们强调,除开固定格式,一定要把对方看作自己的一个好友,或是当作小弟弟,这样写起来必定有所顾忌,不至胡言乱语。字体一律采用瘦楷,笔迹得保证素净,尽可能不让别人失望。话是这样说,一浔倒巴不得一个个失望而逃。力夫不在此列。

  很快,各人就有了自己关注的点。

  巧儿锁定了佛山的旭至。他是个小美工师,寄来一张卡通美女,想必是他意象中的一浔了。巧儿一时冲动,差点儿将自己的一张艺术相片回赠,给姐妹们阻止了。小琪的注意力被顺德的景文所吸引。汉珍在一个礼拜给惠州的罗隐寄去了三封信,洋洋洒洒,热烈而真挚,姐妹们均觉过火。与樱子通信的是在东莞一家制鞋厂工作的蔡义恒,这个莽撞的小伙子在第二封信中夹寄了一张相片,背景是蓝天碧海,他光着胳膊站在沙滩上,摆的姿势洒脱而且性感。樱子说,这正是她理想中的情人模样。一浔拿过相片瞥了一眼,扔一边儿了。

        一浔又次拿笔。昨天收到力夫的信,不知为什么,她心底里有些甜甜的喜悦感。传达室的小保安奇怪地问她,为什么近段时间有那么多她的信件。怎么回答呢?倒是巧儿白了小保安一眼,嫌他啰嗦。对某些人,沉默并非妙法,抢白最为恰当。一浔独自阅信,这是她唯一拒绝公开的信件,属于她一个人的想像。这种做法很使巧儿她们咬牙,越不叫她们参预进去,她们越是滋生起强烈的偷窥欲望。所以当一浔趴在床上写信时,巧儿时不时地磨过去偷看。一浔任她看,她保密的是力夫的来信。

  汉珍本约了小琪出去打电话,然后上镇上去玩玩;见一浔写信,她也不出去了,也摊开纸笔。巧儿取笑她是“见人拉屎喉咙痒”。汉珍让她管好自己就好了,别脚踩两只船,同时给几个男孩子制造假像。小琪却不以为然,觉得多交往几个无妨。而况,为什么一旦男女交往,旁观者就要往歪处想呢?她们为此争执起来。据汉珍所知,男女之间若排除欲望因素,友谊将不复存在。换言之,友谊仅仅会产生于同性朋友之间。

  樱子连叫放屁,说汉珍玷污了世间一类情感。自己没有获得的东西,难道就能视之为无吗?她坚持认为友谊可能存在于任何两个人之间,甚至可以说能存在于两个生物之间,诸如人与狗、狗与猫,乃至小鸟与牛。汉珍讥笑道,还有狼与羊的友谊,也即承恩与樱子的友谊。

  樱子的脸色变了,气愤地说,是啊,承恩背叛了她,可那并不能阻止她保留对他的爱与友情。他也是无奈的,有充足的理由解释其所作所为。要怪她也只怪这世道,这贫穷的现状。将他比作狼,汉珍未免过分了些。

  巧儿连忙圆场说,过去的早该忘了,现在不是有性感的蔡义恒吗?樱子该专注些,否则岂不也可算是脚踩新旧两条船?寻觅多年,碰见个使自己动心的多难得,该联络紧点儿,防止他让别人掳去。这时,一浔抬头说,爱与友情不可能同时施诸于一个对象。显然,樱子活在幻境中,对负心郎的丑恶嘴脸不愿直面。再这么下去,蔡义恒会自然消失,留给她另一场梦。故而,从今往后再别提友谊二字了,应该说的是爱情。

  三年前,当樱子准备好了做新娘时,那个青梅竹马的承恩与别人结了婚。事情变化得如此之快,以至樱子完全不知所措。承恩说,和樱子携手需十年二十年奋取的现在一夜已经到手;人活着太难,他实在顾不了爱情了,不得已向现实投降。他毫无歉意,甩了别人倒理由十足。樱子也不须他的致歉,爱情悲剧看多了,似乎不来这么个结尾反而不太真实可信,她早就在潜意识里等待承受了。她象个怨妇一样回味着早逝的爱情,全然不顾二十六岁对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她保卫着与承恩之间名存实亡的所谓友情,为的只是证实一种信念的可贵么?

  对此,一浔嗤之以鼻。

  谁都知道承恩是个恬不知耻的臭流氓,偏偏樱子死心踏地地迷上他,差点让他坏了名誉。樱子蠢吗?她反而很聪慧呢!樱子丑吗?她实在相当漂亮。她爱他什么呢?粗野、勇武,牛皮之极,那算他的优点吗?她为什么会爱上这种男孩呢?后来见过承恩,一浔约略明白了。那是个健壮俊挺的男子,外貌及肢体散发着令人目眩的魅力。对于许多女孩而言,仅此一点,足以抵消他全部的缺陷。一浔很想设身处地地为樱子想想,可惜她们并不是同一类人。这就是说,一浔不可能爱那种徒有其表的人。那么,那个弃她而去的丈夫是怎么回事呢?当年,一浔不也是为了爱他而与之结合的么?他那么地自命不凡,她爱;他那么地消沉低落,她也爱;她爱他的一切孩子气的胡闹。她爱他,莫非仅仅源于对他那罕见的优雅作派的新奇感?他忽然消失掉了,宛若一张牌被人从一副牌中抽去,扔进了旋风中。人人都说他迟早会回来,可一浔不抱那种奢望,尽管她依然爱他。他的离去表明他不爱她?也许恰恰相反。他忍受不了的是平凡的小镇生活对有思者的窒息,一个嘎然而至的女人顶多只能说是他摒弃一切急需的一个小小理由。他至少也是精神高尚的人。承恩算个什么东西!

  一浔重复强调:樱子,说说你的蔡义恒罢,别谈那可笑的友谊啦!

  在第三封来信中,力夫描述了他的一次旅行经历。他独自一人到云贵高原的深山里,似乎有些探险的意味。并没有奇遇,包括危险。在僻远的山村野寨,他看见许多满脸敦厚的人,眼神却令人心凉。所谓的古风,早不敌春风的洗涤了。最后他来到一个居高临下的少数民族寨落,寄居在一个草顶木屋里。那一晚月光明亮,山风如纱,天地全然沉静。他不忍睡去,只怕辜负了那奇美绝伦的月色。当时他太希望能有个朋友或爱人陪在身边,共同领略这人生难得一见的景致,这想法让他倍感孤独。他抱坐在屋外木廊前,面对着莽莽群山、浩淼云海。银灰中渗着墨影的撼人心魄的壮美历历在目,触手可及;一切都是如此地洁净,洁净得透人骨髓。他蓦地生发出老死此地的念头,成都那个出生地早令他厌恶透顶。  他说,他甚至在次日去那个破败的小学校看了------最终,他回到成都,开始另一种生活。他看清了自己,就是:软弱,缺乏独立生活的勇气。他厌恶成都,但离开成都他就无所适从,所以他不得不尝试着融合它,甚至喜爱它。多年来,他已经相信自己习惯了。承认即生存,力夫在这五个字下加了着重号,他设问:可否说桃花源意即灭亡的幻影?

  读了多遍,一浔闭上眼,竟似已置身于那个月夜,在云贵高原的腹地共一个男孩子邀月共赏。她将他想象成一个清瘦内秀的男子,戴着眼镜,短短的头发,穿着牛仔服,背着旅行包。那活生生的男子是力夫吗?他敏感,驱不散的忧郁气质布满周身。他看着她,喃喃地说,他真想老死其间,这洁净的气息符合他的理念------

  睁开眼睛,巧儿坐在床边看着她,她不由一惊,刚才——她想到的是力夫,抑或是丈夫?她感觉到他们相似的气质,也许还有相近的理想。他们的不同只在所处的环境:大都市与小城镇。看来大城市才适合理想型的人居留。丈夫可能去了武汉,可能在上海。一浔尊重他的行为,她知道他不属于任何人。

  丈夫突然走了,扔下一家三代,三个女人。婆婆总拉着一浔的手流泪,为儿子向媳妇赔罪。一浔难予解释。她并不如人们所想的悲哀。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与其说是丈夫不负责任,她宁愿理解为丈夫对她的信任,让她背负人生之苦。她乐于承担。即便丈夫到底一无所成,她也不会有何怨言,毕竟,这世上能坚持自己信念的人日渐稀少了,她碰上了一位又焉知不是大幸运?物质的诱惑固然叫人难以拒绝,一浔珍视的却是精神上的满足。她无声无息地顶上好儿媳的名,但是她憎恶别人称丈夫为“怪物”。

  她从力夫的字里行间觅到了丈夫的影子吗?

  又有两封信可供阅读,是罗隐和蔡义恒的。一浔让她们各找理由将“一浔”改为各自的名字了,故而这回来信均改了称呼,听来皆大欢喜。罗隐向前走了一大步,不但亲昵地叫珍珍,还在末尾利落地点上一句“I LOVE YOU”,看来汉珍的多情感染了他。罗隐在信中说,他已经坠入爱河,感到前途一片光明;他多么渴望能和珍珍携手前行,相爱一万年啊!姑娘们听得哄然大笑。

  一浔认为这男孩子太幼稚了,他怎么能仅凭几封书信就信誓旦旦呢?问明白了,罗隐十八岁而已。

  接下来念蔡义恒的信。一浔立码想到沙滩上的那个男孩,她感觉那是个花花公子。但信写得挺不错,虽然字不成形。蔡义恒想当然地称美“樱子”这极富浪漫气息的名字,说她原不该用“一浔”这么个古怪的不知所谓的笔名,“樱子”更符合那首经典诗作的整体意境美呀!然后是甜得发腻的关切话,问樱子还有什么大作,能否先飨视听。完了又附,请樱子惠赠玉照一张。

  蔡义恒的信足写满五大张,关于讨要作品的只占极小一部分,所以不足影响樱子的情绪。一浔听完发表意见说:这家伙比罗隐老到,在见到相片之前,不肯说他爱樱子的空话;樱子可以展开反攻,先寄张相片迷死他!樱子故作为难地说,蔡义恒是湖南人。一浔笑道,正好啊,半个老乡呢!

  巧儿高兴不起来。旭至怎么还不回信?她说她要直截打电话去问。

  对于违反游戏规则的做法,姐妹们极力反对。巧儿太任性了,因一时嫉妒就想打破初定的界线。而这本不该去嫉妒的,因为旭至并没有说什么可恼的话,也许只是工作忙才疏于写信。

  是的,也许明天旭至的信就来了。一浔责怪巧儿不如小琪的安之若泰。小琪得意地笑了,她说自己有后备军,景文对她而言可有可无。这并不令人惊诧。小琪外表斯文,实质上思想最为开放,标准的花心女郎。一浔遗憾地闭了嘴。樱子嘿嘿笑着,对闭眼沉思的一浔逗笑,问她是不是在想------?

  对,清瘦内秀的力夫!他与她在高原的月夜对景遣怀,思索人生——仿佛是真实渡过的,仿佛是不太久前的经历,这是心灵相通的一种境界吗?他们不曾谋面,却熟识如旧友。

  力夫说他从没有对谁谈起过这些话,多年以来他以为自己忘了,不料看了一浔的诗后,与人沟通的欲望愈来愈强烈。他很想抽出一段时间来,很想再次登上那高原的村寨,在月光下,与信任的人促膝谈心。

  力夫的话可能暗示了某种意图,也可能正是发自内心的愿望。一浔打心底里愿意作那个让他信任的人。她知道这种男人何其难得,较之那些开口闭口大谈钱财的男人不知高出了多少倍。令得一浔愉悦的是,力夫对自己的生存现状只字未提,话题仅限于朋友间应存的界限。一浔对他的生活没兴趣,正如她厌烦许多男孩子在初次交往时就抖露家底。他们是在交流思想,与思想无关的东西没必要轻易触及。力夫一再表明他欣赏她的才情,但一浔想告诉他,写信时不要想着她的才情或者她的诗作,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作个开场白也够了,提多了只会使她更多地感到虚空。她还想说清楚,那首诗的发表并没让她欣喜若狂,反而叫她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她气恼,却无从言表。出乎她的意料,一首被肢解处理过的诗居然引起了那么多人的注意。他们被感动了吗?看了原作,他们会否被感动得更深?一浔完全想不通编辑怎么会对一首完整的作品下此毒手:滥砍滥伐!

  每一个晚上都有话题,就象每一个睡眠里都有梦。

  生命如同有了起色,一浔少了些惯有的消沉和缄默,连她自己也吃惊。往往在笑声过后有所检视,她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力夫而改变了。确切地说,可是因为力夫这么个男人的介入、这件偶发事件让她窃喜?以前,有丈夫的日子里,她的欢悦类似于今日么?答案如果是否定的,又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一浔懒得管那些。明知面前的酒能醉倒人,而醉后不一定能幻见美好世界,她也想爽快地喝下。她想!她渴求奇遇。

  她的脸色红润健康多了,都说她不象结过婚的女人。这种话在她听来一点儿也不入耳。结过婚怎么啦?婚姻使女人变成了三眼怪物吗?她对自己哪个方面都有信心,不需要她爱的人以外的任何人的夸赞来支撑骄傲。结过婚,更深接触到生命的核心部分,仅此而已。经验是最宝贵的思想财富,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的。

  有一天,樱子问她有没有同女儿通电话。一浔如梦方醒,她竟然忘了这茬事儿。面对姑娘们怪异的目光,一浔不得不撒谎,声称从不曾忘记宝贝女儿;女儿是她和丈夫的爱情之果,是丈夫赠给她的钻石王冠。说着说着,一浔突然哭泣起来,既自责又悲伤。她是如此孤助,象茫茫暗夜中飞翔的伤雁,看不见方向,听不到回鸣。她恨自己,恨自己居然渴望堕落。可以用堕落这个词吗?这是否有辱力夫?和他没关系!是的,与他无关。堕落的是一种行为,而非他或她。她想多了他,总在幻想,总在作梦,以至于忘了时间的迅速流失,忘了故乡幼小的女儿和善良的婆婆。没有她的音讯,这两个礼拜——不,是三个礼拜,婆孙俩会是如何焦虑地猜测?毕竟是她自己对女儿许下的诺言,现在该以怎样的借口搪塞女儿?只能对女儿撒谎,只能如此!

  她偷偷去给家里打电话。她装作轻松地问了许多话,不停地说,似乎有意弥补上丢失的话语。听到女儿与奶奶的笑声,她的愧疚的心才自在了些。她要求自己深思。

  蔡义恒要来番禺!他的决定象炸弹一样在姑娘们中间引爆。大家兴奋不已,提前预见约会场景。女主角自然是樱子,她变得六神无主。化怎样的妆,穿怎样的衣服,见面说什么,统统费尽心思,她让自己,也让女孩们给搅得一蹋糊涂。一浔问她当年怎么跟承恩约会的,劝她自然随意些,并指出她不适合浓妆艳抹。可不是么?本色的樱子更能牵动男孩子的心。樱子的惊慌源于蔡义恒小她三岁这档子事儿。

  然后是有没有必要保守女大男小这个秘密的大辨论。巧儿和小琪主张保密,必须等他们粘劳了再抖出,蔡义恒顶多扭扭脖子罢了。汉珍以己为例,主张坦诚相对;罗隐不是没有被她吓跑吗?反而说时下欧美流行老妻少夫。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到时候伤了人家男子汉的自尊,不一脚蹬了樱子才怪!那时悔之晚矣。

  巧儿寻思问,湖南和湖北的差距不会太大吧?他们也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吗?

  再接着瞎笑一阵后,她们胡说八道起来。蔡义恒有相片上那么牛吗?他至少有一米八的个儿吧?他这种热销货一定害不少女孩子形销骨蚀!他普通话说得怎样?天哪!别听见从他口中蹦出难听的湖南话!他为什么不是湖北人?他是广东人就好了!他长得象北京人哪!别忘了要他买吃的来!他不会是个吝啬鬼吧?

  任她们笑闹,一浔躺在床上拿本书作掩护。无法不去想他的名字,也无法不时常取出他的信件呆呆地看;越是强迫自己远离,越有同他交往下去的意愿。能取得的解决法子是,把家庭放在前头,尔后不妨想象力夫,顺着他的述事方法走下去,编织甜美绮丽的月光之梦。她想入非非。如果力夫要来见她,她又怎么办?见,或者避而观之?假若梦境突地直转为实境,力夫站在了她面前,她会惊慌如樱子呢,还是逃之夭夭?她有勇气向他走去吗?她把这难题带进了梦里。然而,当她从容地走向力夫时,站在面前的男人却是清瘦内秀的丈夫。她惶然惊醒,打了个冷颤。她一点也记不起梦中力夫的模样,这实在叫她怅然若失。

  在寄给力夫的第十封信中,一浔讲了件小小的往事。在她十九岁那年,她在后园里种下一棵瓠子秧,秧苗是从一个僻角落的垃圾堆中发现的,长得很壮。她精心浇灌,眼见藤肥叶硕,开花结果。果实是那么丰泽润眼,做成菜发现苦得不能入口。它是有毒的。花了那么多心思,她种了架苦瓠。

  一浔解释说,这故事其实没什么意义,随想随说罢了,请力夫不要费心测度去。重要的不应当是结果,而是等待中的层层幻想,幻想中的重重快乐。人生岂不正是如此?她的人生并非人们所见的那么糟糕。不特如此,她欣然认同命运的赐予,倘若可以相信命运的存在。苦难在她意即充实,她害怕去做思考者,尽管她可能已经给了力夫一个垂首沉思的想象。不,她一直都在摒弃思想。

  当丈夫在她身边时,她发现思想是与他的最快捷的沟通方式。他的自由理念感动了她,以至于她发誓要带着敬意爱他一辈子,即使他身上出现再大的变故。他走了。她无法伸手挽留,因为他不会属于某人,也不属于某地。她没有跟随他的勇气吗?当然不是,她一直在跟随,从不后悔。他遗留下的烂摊子得有人收拾吧?只能是她,背上苦难,继续浇灌苦瓠,以助他没有挂累地去寻找他的理想之所。

  一浔疲倦地放下笔。姑娘们都入睡了。她拖上鞋,出到门廊来。下弦月正居中天,半透明的精灵之镰。此时此刻,力夫在月光下,还是在睡梦中?丈夫有没有想她呢?他们,唉!他们!最有可能的是,他们都躺在别人的怀里,根本无暇想她。太滑稽了!她自我解嘲地对着月亮笑笑。清风徐缓地摩过脸颊,她感觉到了泪水的冰凉。俄儿,一首歌从记忆里飘出来:

        月亮出来亮汪汪,

        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力夫在云贵高原上感受过的孤独现在袭击了一浔。一浔在无意中更走近力夫。她把所处的楼想象成高原上少数民族居住的木楼。她眯眼轻哼,不知所处。

  那一天,蔡义恒来番禺的那一天,一浔收到力夫寄来的一件礼物,是一本厚厚的书,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力夫在书中夹了张自制的书签,上面写了几个漂亮的字:无为而无不为。没有附言,他是要一浔自己去理解他的行为方式吗?啊,多么熟悉的书名!在家里的书柜中也有这样一本书,那是丈夫曾推荐给她的为数不多的几本好书中的一本,也是唯一一本中国人写的书。她对书中的文字阅读过数遍,已透彻地懂得文字间隐藏的忧患意识。如今乍然又拥有这样一本书,纯粹是巧合吗?抑或是生命的定义保证了某种连贯性,现在和未来不可分割,就象这本书和这张书签是一体的?不是吗?它们是整体,共同诠释着单一一个概念,一旦划分为二,意义将不复凝聚而迸为散尘。那些碎粒般的意义可以称为毫无意义,恰如微不足道的几棵小草改变不了荒漠的颜色。必须连成一片。生命的连贯性!那么,书签上的六个字为赠书这件事作了怎样的诠释呢?或者作了怎样的补充?

  嗅着书香,一浔这么理解:力夫崇尚思想自由,甚至激赏背叛精神,可他无力张扬那些;他能做的顶多只是保持中庸,以无所为而逐渐靠拢无所不为。还有可能作此理解:力夫想告诉一浔什么样的文字是好的,但必须界定于文学范畴。六字箴言实际上是力夫帮她设下的危楼保护网。丈夫不容推辞地送给她别离,力夫一本正经地送给她希望,他们如此相似地霸道,可她却如此地乐于承受,甚至毫无怨言。

        她的想法永远别想得到姑娘们的认同,她也无意争取那分认同。丈夫的离走并不令她怎样悲哀,力夫的出现不足惊吓到她,同样秘密,延续着她的快乐。必须是这样的,这样来显示生命的连贯性。否则,精神之环断落,意义全部散失为不可见的微尘。

  这预示着,还会有另一个力夫接着出现。直到与世界告别,新的力夫会不间断地走进她的生命。可以称力夫们为生命之棚的一个个骨架吗?缺少他们的支撑,她的生命之棚也即轰然倒蹋?

  她看着书签,懒懒地问巧儿,蔡义恒来了没有。巧儿是怎样回答的,她根本没听进去。

  月中发了工资,樱子陪一浔去汇款。

  路上说到蔡义恒,樱子有些黯然。他家里很穷,他排行老三,手松,没什么积蓄。可是他诚实,大度,非常吸引樱子。樱子也是屁股上长了草——荒(慌)了,年纪一大把的不能再错过。回去相一个倒不难,难的是得重新沟通,她也没指望家乡小镇上会有值得她爱的人等着她。这么些年她存了几万块钱,凑一点就可以买套房子了,她想蔡义恒去湖北安家。蔡义恒听了她的建议立刻面红耳赤,断然拒绝。他没有商量地说他不会背井离乡,还有他的父母。

  那叫背井离乡吗?樱子愤然地问。

  一浔安慰她说,慢慢和他商议,人家凭什么相信她们那儿就比他们那儿强?这或证明他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可以托付终身。

  樱子无奈地说,他要坚持,她也没法子,嫁过去再说。

  任何选择的结果都是不可预知的,一浔喜欢见证那明晰可辨的过程。难道还有错吗?过程是精彩的实景,一幕一幕展现。结局是拉合上的黑色布幔,意味着消失,意味着从此只能闭上眼回忆。丈夫的出走不是将剧情无限延长了吗?没有结局,一切不可预知。

  顺便给力夫寄了封信,信中是一首诗,她以前为丈夫写的,所有不可能发表的诗作中的一首,她很喜爱。她忘了往那方面想,就是这首诗会让力夫有所误会,误以为是写给他的。事实上,她的诗是相当隐晦的,反讽散布在音节之后,必须努力串缀才能有所得。力夫能懂,然而免不了误会。换个角度来讲,难道不可以把这首诗想象成专为力夫所写?在末一张笺纸上尚有一段空白,一浔补充写了几句,算作对力夫关切之情的谢意。把这几句当作一首小诗未为不可:

  我不是歌手

  不懂得如何高抒颂歌

  但我甘愿默默地陈述

  哪怕面对的只是喧腾的海浪

  或是茫茫的草原

  漆黑的寒夜

  纤弱的回应啊

  即是力量的源头

  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一浔已然感觉到与遥远的成都之子的默契,他们之间不须废话,从开始到现在,片语段言,彼此就能领悟对方的内心所想。人海茫茫,却有几个这样的人堪予信认!没有要求,没有责任,两者之间不存在市侩的骚扰,只有淡淡的陈述和静静的倾听。

  也许正是距离促成了这种默契吧?如果—— 

  不会!那结局她不想看见。

  一浔爱她的丈夫,她认为他们之间的故事永远结束不了,只要生命还存在。力夫是丈夫的影子吗?一浔不那样想。他更象是托起她想象翅膀的天使,帮助她追随丈夫的踪迹。他是完美的天使。假如说一浔爱他,那也是一个凡人对天使的爱,没有肉欲的幻想。

  有个力夫在远远地关注自己,一浔感觉无比温馨。她不觉得再有什么不满的,日常工作和生活都充满趣味。姐妹们也都过得有滋有味,另一种趣味。

        愤怒的蔡义恒权衡利弊,终于答应和樱子回湖北去看看了。巧儿大骂虚伪,她渴望看见蔡义恒不予让步妥协,结果使她愤怒。巧儿是个个人主义者,赞叹一切英勇行为,然而当佛山小画师约见她后失望而走时,她仍然愤怒了。那个旭至一见巧儿就耷拉了眉毛,显然,巧儿与他设想的才女形象相距太远,以至于他无法面对。他本是带着自卑而来,却顶着优越感而去,收获不可谓不大。巧儿觉得给人耍弄了,气得没了鼻子眼睛,直骂旭至混蛋已极,永远当画匠的边角余料。

  姐妹们拿好听的话劝她。为了逗她开心,她们把人家旭至贬得半个小钱不值,说他是戴眼镜的侏儒。一浔也见过旭至的,文弱苍白,既不好看,却也并不难看。她反对她们的评论,反对有意为之的错误。

  汉珍把这叫作善意的谎言,一方面无损旭至,一方面有益巧儿,为什么要反对它?她拿出老套儿,以自己为例:尽管罗隐怀疑那首诗的出处(汉珍的言语习惯是粗鲁的;可见小罗隐不象景文冒充热爱文学,他还有点感觉),但为了她和他的爱,她一再强调那首署名“一浔”的诗的的确确为她所作;她心不慌脸不红地撒谎,为的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试问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一浔说,呃——她不知说什么。

  为了一个良好的愿望!有了这么堂皇的借口,是否就意味着有权随意撒谎?反而言之,撒了谎之后能不能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掩饰尴尬呢?这是不是谎言弥漫世界的原因?巧儿欣然接受了谎言的欺骗,她挂着泪光的面容代表了多少人如此可笑的满足感?成了侏儒的旭至自此就会过上侏儒的生活吗?

  一浔微笑了。想及力夫,她的心就柔若清风。她又想起“无为而无不为”的含义。

  每次聊天时一浔都会恍恍惚惚,这使得姐妹们不快。不管欢乐还是痛苦,她们都要求分享。一浔顾忌什么呢?她们那般信认她,她却执意有所保留,这如何不让她们生气。难道是她们忘了她的婚姻,明白不了她在潜意识里的防范吗?

  但是在一浔,精神恍惚是不可丢弃的思维方式。她不怕什么,她独自享有力夫的信件,这是她一个人的快乐。如果公开信件,快乐将荡然无存;那些信件因为缺少热情夸张的字眼也会令她们大失所望。结果是都丢失了。为什么要作那么愚蠢的决定?一浔坚决不!她试图解释,让她们转移开对力夫信件的关注。这很难,她们不信力夫能有多么不同寻常。纯粹思想上的交流么?那么让人看看又有什么关系?拒绝反而令人怀疑。一浔只得说,那是个老男人,除了谈文学,她对他没有过任何想象。

  多么令人尴尬的谎言!只因为她想保留,只因为她们出奇的窥视欲望。

  这一天下起雨来,一浔感觉身体不适,躺在床上不想动。她们去打电话了,只有巧儿留下在写写划划。巧儿呆会儿自言自语,说她想了很多,决定辞工去佛山——她忘不了那个未来的画家;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的文弱苍白、他的眼镜、他的代表艺术气质的长发。但她不知道是否该在去之前写信告诉他,让他有所准备。新的问题又来了:他会落荒而逃吗?或会为上次的不礼貌心生愧疚而尝试接纳她?最坏的打算巧儿也作了预留:遭到他的断然拒斥。即便如此,她也要去。拉近与所爱的人之间的距离,单相思也值得迷恋,令人心暖。

        一浔说,去吧,呆在番禺可能永远忘不了他;与他接近,反而有慢慢淡忘的希望。

  淡忘!巧儿激动地叫道,怎么会!

  一浔昏沉沉地,头有点痛。她忽然异常地想念起力夫,想看见他坐在身边,想同他直面交谈。她想拉住他的手,想与他拥抱,想承受他的爱------真的,她对天使开始有了肉欲的幻想。身体的健康与否和这有关么?幻想能治愈身体的不适么?

  后来一浔为自己的诸多想念倍觉可笑。力夫是一种理念,一个形而上的意义,怎么可以将他下降为一个俗气的男人呢?走近意味着丧失,意味着努力营造的一切都被飓风卷走,认识到这一点,就该保持那段距离,番禺至成都的永恒之距,保持不致丧失的承受极限。一浔不允许自己再去胡思乱想,她把病中的失常归咎于梦魇的偶然侵扰。但愿不会再来一次偶然。

  力夫在游戏中范了次小规,他透露了工作上的一些事。也许他是无意的,可他完全可以谈得委婉些,他却没有。莫非时间久了,沟通方式、对话内容必然产生实质性的转变?他无话可说了吗?他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第一次留下几个手机号码,数字间有何隐喻?

  一浔来不及多想,就让汉珍的啼泣引去了注意力。

  在没完没了的电话恋语将汉珍的新娘梦充胀起来之际,罗隐提出分手。他终于没能鼓起勇气亲吻这样一位野蛮味十足的才女。汉珍百思不得其解,她绝不相信那么多的情话是他违心所说。那热情劲儿怎么可能装出来呢?她有什么地方不能令他满意的?丰满、高挑、肤色白嫩。他还能遇见比她更好的女孩吗?她的真情就这么付诸东流?不!她要学习巧儿的精神,去找他,去求他,去感化他!

  小琪忍俊不禁地说,别忘了巧儿在这儿呢!

  巧儿哭丧着脸说,也不定罗隐不会象旭至那么残酷无情,她的抱恨而归并不意味汉珍会撒手而还。巧儿鼓励汉珍去惠州一趟,没了结果再回来也不为耻,不值得小琪如此幸灾乐祸。

        小琪依然窃笑她的去。

  对镜梳头的樱子插话说,汉珍也变笨了,“好牛好马不出栏”,跑出去反而让人嘲笑;又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罗隐若是回心转意,则证明他并非一头好马,反之他不会回头;总而言之,别太当一回事儿,好马多的是,关健是耐心等待。

  巧儿瞪着眼说,不是人人都能等到二十六的。更何况,蔡义恒又是多好的一匹马?

  她们打起口舌官司。一浔皱皱眉,记起那一长串手机号码。

  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既不会让人振奋,也不致使人消沉。恹懒的空气,恹懒的氛围,连笔也懒得拿起。一浔买了一堆杂志,懒懒地翻看别人的故事。那些故事也谈不上新奇,顶多一点陌生而已。没有新奇的故事,从来没有。细细咀嚼如此之多的庸俗故事,只能说明生活的超出想象的无聊,而非希图嚼出多么了不得的味道。

  许久没有和力夫通信了。他也没来消息,似乎在等待。一浔想忘了他,所以常忆念丈夫,忆念丈夫的诸多优秀和可贵之处。不知为什么,她曾那么真切感受过的高原之夜,那月光下的群山云海,竟都模糊了,象一滴血落入水中一样氤散开。她想使之清晰,但已经不可能;与他交流思想的急切之情忽然淡漠了。真的,无话可说且无从说起。怎么回事?不被超越的陌生感只是谦逊地退让一时,而今重又平静地走上前台了吗?或者一浔高视了力夫,自为地给他设定了一个发光的圈儿?

  这一天晚上出来散步,她一个人在夜风带来的凉意中走着。什么也不去想,看繁星和远处的灯光相映,一浔觉得自在又舒畅。路过电话亭,她却站住了。

  猛然之间,她想听听力夫的声音。不管那声音符不符合她的想象,她都想撇开规则,走近前去。很容易就拔通了一个手机号码,期待已久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是的,是力夫。他说:“你挂了,我打过来你接。”一浔随即挂了电话,走进夜色中。

  在写给力夫的最近一封信里,一浔复述了那晚的一些事。

  她打电话给力夫,只想听听他的声音,此外没有别的目的(?)。力夫接上电话象熟友一样和她说话,使她震动。那唯一一句话让她大感温馨。她没开口是因为不曾预备话题,而她不允许自己跟他以废话相对。她无从测度他的容貌,可那根本无关紧要。只须想想他的声音她就心暖,觉得他值得任何女人去爱。因为害怕过多的话语会淹没这句话的重要性,她再也不能与他通话。当然,只要他愿意,她永远不会中止他们之间的文字来往。

        那晚的夜色很美,她在凉凉夜风中独自漫步,想象着大海的迷人气息。她仿佛正踩着柔软的细沙轻舞在大海边,月光在大海的胸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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