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2)班的一节美术课。
学生正在津津有味地画画。突然,第二组的一个女生A紧皱眉头,用手指着前桌的女生B生气地说:“杨老师,她把我本子里的彩色纸撕去了一张不还给我。中午,她趁我不在,从我抽屉里偷偷拿走的。”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那个本子。本子只有香烟盒那么大,很精致,纸张有好几种不同的底色。
女生B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反驳说:“我没拿!”
“你有拿,我的同桌也看见。”女生A更加生气。
她的同桌马上搭话了:“杨老师,中午我在教室里吃饭,看见她拿了说没拿,她骗人!”
“不能骗人!”第一组的一个男生郑重其事地说,“我们的李老师说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骗人就变成‘小偷’了!”后面又有一个男生也认真地喊出来。
女生B涨红着脸,沉默了。
一个手臂上戴着“中队委”牌子的女生接着说:“爸爸妈妈说,没有得到允许,不能拿别人的东西,这样才不会被人瞧不起!”
女生B 听了,犹豫了片刻,便低头用手在抽屉里动了几下,做出认真找的样子,自言自语又像对大家说:“没有!你看,就是没有!”然后抬头望了望我,马上又低垂着头说:“老师,我这里没有……”
可以看得出,刚才这几个学生自发性的“道德判断”,让女生B感到难堪和失落。我知道,假如她真的有拿,她也不会主动交出来,而是想尽办法地遮掩了。因为,对有些“犯错”的小孩子来说,常常是越对他进行否定的道德评价,就越是让他难以承认和改正错误,特别是当孩子觉得这个道德评价很得人心,众口一词,尤其是来自孩童时期的“权威者”——老师和爸妈之口时,反倒更是在无形中强化了孩子对抗到底的心理。而且,当否定的道德评价越强烈,孩子就越会认为一旦承认自己真的错了,那“问题”就越发严重了。于是,就想方设法地否认、辩解、隐瞒,以避免陷入被孤立被歧视,被另眼看待的境地。
我本应该当场肯定和赏识这几个学生的鲜明“态度”,但我的理智和情感都在提示我不能按这个思路去做,虽然他们说的话的确值得表扬,只是现在急需得到“关注”的是女生B,无论是考虑到她的心理承受,还是为了尽量把事情处理妥善,我都有责任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想到这里,我对大家说:
“A同学本子里的纸真的很漂亮,老师也很喜欢!B同学如果有拿去,可能是一时忘记放哪儿了,等一下要是找到了,就可以还给她。老师相信,B同学只是喜欢这样的纸,要是中午老师也和她在一起的话,可能也会不等A同学回来,就急着撕一张作为留念了。真的,老师也很喜欢啊!”
女生B听了我的话,又低头在抽屉里翻着书包,停了停,突然快速地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粉红色的纸,高兴地说:“杨老师,你看,我找到了!”一边说一边把纸举了起来,眯着小眼睛望着我。
我微笑着向她树了树大拇指。她马上转身把纸拿给了女生A:“还给你。”
我试探性地问女生A:“她这么喜欢你的彩色纸,送一张给她,行吗?”
女生A想了想,又把那张纸递给了女生B:“送给你!”
女生B愣了愣,开心地接了过来说:“谢谢你!”
女生A也笑了,看了看我,随手从本子里撕了一张递给我:“杨老师,你也喜欢,这张给你!”……
这件小事让我想起了周国平先生的自传《岁月与性情》中的那篇《乖孩子的劣迹》。他说自己小时侯是个乖孩子,但也做了一些错事。一次因为嫉妒,偷偷地把姐姐的金鱼放进开水烫死了,还两次偷过同学的东西。周先生在文章的结尾说了一段让我震动和深思的话:“现在我交代自己童年时的这些‘罪行’,并不是要忏悔。我不认为这些‘罪行’具有道德含义。我在分析童年的我的内在状态。作为一个内向的孩子,我的发展存在着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如果一个孩子足够天真,他做坏事的心情是单纯的,兴奋点无可救药地聚焦在那件事上,心情当然紧张,但没有罪恶感。”
是的,孩子做了某些“错事”本是无心的,单纯的,但在日常生活和教育中,总会有家长和老师时不时地把这种“无心”和“单纯”赋予道德的含义,进行“成人化”的道德评价与所谓的思想评定,从而使孩子诚惶诚恐,产生罪恶感,难免出现自我攻击或攻击他人或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的现象。周先生还说:“我庆幸我的偶尔不轨未被发现,否则几乎必然会遭到某种打击和屈辱,给我的成长造成阴影。这就好像一个偶尔患梦游症的人,本来他的病完全可以自愈,可是如果叫醒他就会发生严重的后果。”
这不能不让我们为师为父母者警醒。回头想想,在每个大人接触的孩子们中,类似女生B的这样言行或多或少也是有的,但我们实在应当考虑到,小孩子即便有“说谎”、“偷窃”的行为,也是和我们成人的观念不尽相同的。女生A和B最后在愉悦中和好如初正说明了这点。其实,就算孩子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上述“罪行”,我们要做的,也应该不是急着去道德评价和判定,而是用爱心和宽容去关照,用潜移默化的言行去引导。
要知道,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在教育孩子,那么教育的真正任务和目的,不是评判,而是唤醒,更是善的传递,爱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