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时会让人忘记:所有的婆婆、妈妈,所有的家庭主妇、职场女强人,她们都曾经是少女。
《红楼梦》中的至美宝地不是皇宫宝殿,不是宁荣二府,而是大观园。曲水游廊、翠峰奇石,绿窗红瓦掩映修竹翠蕉之中,崇阁层楼矗于青松玉石之上,有香珠宝树之富丽,又有清堂茅舍之古朴,仿佛将人间胜景揽括其中,虽有人工穿凿之嫌,亦不减其境。所以当乡下来的刘姥姥行至此地,才不禁感叹“如入画中”。再加上那些女子,她们个个聪灵毓秀、诗意盈怀,日日行走其间,海棠结社,梅雪赋诗,或吟或歌,或笑或泣,都成性情,都成风景。这样的景致,这样的女子,交融互通,更使风景多一番性情,使女子更添一段雅致,大观园,真可谓是作者构建的一个理想之境界啊!
可是,真真是如鲁迅先生所言:“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红楼,是把美的事物撕碎留人叹!昔日那些美好的女子,终会随着岁月流逝离开大观园,投向各自的归宿,或荣或辱,或欣或悲,全问命运,不由自主。
迎春误嫁中山狼,从此悲恨度余生,探春如风筝一般飞远,从此与爹娘兄弟两隔不得相见……黛玉一生敏感孤傲,这个因诗意而感性的女子,临窗抒怀,凭雨寄情,关心落花的归宿,关注燕子是否回巢,终也不得不焚稿断情祭奠爱情之殇,她试图用绝望的离开,将青春、诗意与痴情熔铸于个体灵魂之中,与永恒为伴;宝钗向来温柔贤淑、举止温雅大度,可自小练就的涵养教育使她终与爱情无缘,到头来,不异于是步了李纨之后尘,寂寞一生。晴雯乖巧伶俐,争强好胜,最终还是落得没有结果,含恨离开;袭人麝月温柔体贴,贤良大度,可那令人讨厌的赵姨娘、毫无存在感的周姨娘,也曾是这样的女孩子吧?贪图利益的金寡妇、争风吃醋的李嬷嬷、爱嚼舌根、不知深浅、倚老卖老的众位“干妈”、“婆婆”,谁能断定她们的少女时代不是美丽动人的呢?终究是,坚守真性情的女子离开了,化作一缕芳魂,顺应环境的女子妥协了,慢慢变成了“死珠子”、“鱼眼睛”。
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了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颗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女孩儿”三个字,在宝玉心中本是清澈的水一般空灵美好,可是,这汪清水会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得混浊,令人生厌,多么痛的领悟啊!细思恐极的现实,这或许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的根本所在吧。
变了质的“女孩儿”自然令人生厌,可她们终究是令人同情的,谁叫那社会不给她们多余的选择,只有那一条既定的道路,谁叫那生活逼得人生疼,想谋一份生计已是挣扎,更谈何尊重?谈何形象?做女人不易,做封建时代的女人更难,然而更可悲的是,她们往往不知自己的尴尬处境,还自以为是地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三从四德”的谎言,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固然,“变了质”的女孩儿令人心疼,可她们终究是叫人讨厌的!
《红楼梦》中,宝玉的奶妈李嬷嬷,为了一点酥酪与袭人争风吃醋,又在吃酒之后故意骂袭人,什么装狐媚子、哄宝玉、几两银子买来的臭毛丫头,拉出去配小子……撒泼耍赖,倚老卖老,全然没有做长辈的风度。王夫人自谓慈悲心肠,敲着木鱼念着经,却把个金钏儿活活逼死,丝毫不念昔日之情义,令人心寒。凤姐儿治家有法,八面玲珑,却也暗藏奸心,见利忘义,铁槛寺弄权,不顾人间情义,令有情人双双殉情……
现实中,我们也会看到:公车上,有人借年老之名斥责不让座的年轻人;有人因为争广场舞的地盘而与年轻人大打出手;有人在公共场合肆意喧哗,全然不顾他人感受和自我形象……更有甚者,在权势面前忘了做人的根本,蝇营狗苟,在金钱面前六亲不认,自私冷酷到了极点的人,比红楼中的那些“变质女孩儿”,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再别说是“生活所迫”“无可奈何”之类的借口,把事故当成熟,把钻营当人情,把势利当必然,不过是放任自己堕落的借口。生活再苦,自有人乐得坚守,有人把平凡岁月过成了诗,有人在雨中跳舞,简单的爱恨与正义,朴素的理想与情怀有何不好?何必让世俗利弊蒙蔽了双眼,心灵成为扭曲的模样呢?
后来,无论你成为了家庭主妇,还是职场女强人,无论你成了妈妈还是婆婆,也许你岁月静好,也难免会被世界刁难,但愿你都能记得,自己曾是少女——那么清澈,那么淡雅,那么温润如玉,那么诗意盈怀的女子。愿你记住自己最美的样子,不改初心。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