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海滨小城,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悄然吹遍祖国大地的时候,我的故乡才刚刚开始嗅到发展的味道。固守与落后是当时这座城市的写照,贫瘠也似乎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我儿时的主旋律。
再加上我母亲一家都不是本地人,而是随我姥爷当兵才在当地落户,那种外来感和被排斥感就更加强烈。周围的人们好像对未来世界没有任何好奇,低着头重复一天又一天的日子——母亲的好胜与要强、父亲的慎思与重教,似乎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但我并不觉得苦,正如所有的孩子都并不清楚人生真正的辛苦一样。我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只要我的家庭是幸福的,我周围小的“生态环境”是稳定的,我一样可以生存下来。但在那样一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大时代里,在那样一个不被理解的小集体里,我的父母同时面临“广阔天地,个体无力”的窘境,他们内心都对自己怀抱着无比强烈的期待,却在漫长的时光里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伤痛,各自有各自的无奈,各自有各自拼了性命也不愿意丢掉的东西。他们同时觉得被对方辜负,被对方抛弃,被对方鄙夷,把所有的尊严都丢掉了,为什么还是换不来片刻宁静?又或者付出了全部的时间和心血,为什么还是得不到理解?争吵开始了,欲望开始了,崩溃开始了,求而不得开始了,歇斯底里开始了,我的人生也渐渐开始了。
父母内在的恐惧与愤怒对我的童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与这个世界最初交手的结果,便是恐惧与愤怒。自我记事开始,我似乎就是寡言且冷漠的,我不如这个孩子机灵,不如那个孩子懂事,不如所有的孩子会说话。起初我试图探索父母长辈爱听的话,说出来却总有“东施效颦”的羞耻感,自然也得不到长辈的喜爱,久而久之,也就不说了。既然你们认定了我不会说话,那便如此吧,我便不会说话下去吧。好在,渐渐地,我找到了学习的乐趣,埋头苦读成为了我对抗生活的出口——在学校里,我得到认可,得到尊重,得到一切我想要的好结果,甚至觉得我这么努力下去迟早有一天可以拥抱属于我自己的未来了。然而好景不长,如此循环往复,我成了所有人眼里“只会读书”的人。我当然是不认的,那时我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怎么能忍受这么一个“书呆子”的称呼呢?只拥有好成绩已经完全不能满足我内心的贪婪和无止境的黑洞了,我想要自证,我并不是一个只会读书的人,我可以做的还有很多——我可以专注,可以独特,可以拥有美,可以得到爱。于是,在拼命追求独特、幻想自证清白与永无止境的贪婪的驱使下,我开始用早恋对抗我内心的悲伤,似乎那个人是谁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我想要的只是有一个人配合我演一出戏——以此来证明,我可以得到爱,我配得到爱。
在这样的情境下发展出的恋爱关系一定是非常不健康的,两个自我同一性都还没有发展健全的未成年人,所求也不过是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想要而又缺乏的东西罢了,而当幻想破灭的时候,每个人都不愿意承担后果,进而把恐惧与悲伤全部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直到遍体鳞伤了才算完。同时,由于我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段关系上,我在高二高三两年几乎只能做到上课听讲,作业都无法全部完成,更别提日常的预习复习工作了。我的成绩开始下滑,却又下滑得没有那么严重,没有严重到足够警醒我。我好像还能维系着那份可笑的自尊和骄傲,似乎这些错题都不是问题,下次好好发挥就没有问题,而我还是那个一等一的好学生。然而真相就是真相,现实是不会给你留任何情面的,更不会听你找任何借口,你在过程中的一切努力或者不努力都会反映在最终结果上,而最终结果就是,我似乎永远地错过了我的十七岁,错过了单纯的为了梦想努力的青春年少,也错过了我梦寐以求的学校。对于一个嗜书如命的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一个不小的打击,我不知所措,却又找不到任何借口。我感觉我的精力已经被消耗殆尽了,但我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做;而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我为什么感到这么疲惫?又或许,恰恰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而我用尽了全力去对抗这份“什么都没有做”,才让我真实的力量一点一点消失了。
如果这个时候我可以承认自己的无力,面对自己真实的痛苦,为了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这也许是一次不错的成长与“挫折教育”的机会,也许我可以选择复读,并在和紧张真实交锋的过程中完成自信心的积累。但我没有,还是为了那一点可笑的优越感,我这个学校也不错啊,复读一年也不一定会有质的飞跃啊,如果心态失衡考得更差了怎么办?——你看呐,但凡还有一点借口可以找,头脑都不会认输的。我放弃了,带着满满的愤怒与不甘心,但还是放弃了,明明是不想为复读这个选择负责任而已,却给了自己找了一堆所谓“高尚”的理由,这时候我已经把选择权交出去了,力量又消失了一些。
接下来的大学时光我过得非常纠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就是不快乐——这是当然的,退而求其次又无法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可能感到快乐。我那时甚至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处在非常深的焦虑与恐惧中,除了日常上课已经非常排斥外出见人,但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能够做什么,用“惶惶不可终日”来形容毫不过分。我对自己彻底失望,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自己亲手葬送了,一边清楚自己还很年轻还有机会重新塑造自己的人生,一边却又觉得已经落下太多功课不知从何补起,却还幻想某天可以突然发生足以逆天改命的事情,而我突然就到达了那个光明的顶点。多么可笑啊,我却实实在在地在这样的漩涡里翻滚了很多年。
后来决定出国读研,在学英语的过程中我重新体会到充实和快乐,这件事似乎成了那件“足以逆天改命的事情”,优越感又回来了,它甚至想把失去的一切都抢回来。我表现得自大而又高高在上,心下却明白得紧——我的内在空虚到了极点。
在国外学习生活的日子确实锻炼了我,我开始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力量,但这也使我自己产生了愈加不切实际的期待——仿佛我丢失的那些茫然无措的岁月都消失了,而我成为了一个新的、无往而不胜的人。对自己没有清醒的认识、对自己怀抱过高期待,同时不敢去开拓新的领域新的人生,这些全部指向同一个结果,那就是当我面临真实的职场时,我彻底崩溃了。
平心而论,当时的工作于我已是非常好的选择,从团队氛围、工作内容,到薪资待遇、工作环境,都是非常适合我的,但我仍旧不满足,我不能接纳那份灰头土脸的不堪。在我的幻想里,会有一份更好的工作在未来等着我。于是我极尽受害之能事,向母亲倾诉我的痛苦,好像这份痛苦全部来源于别人一样。也许我当时的本意只是寻求一份安慰,或是一份无条件的接纳,而这在母亲看来,则变成了一种求助。她以最快的速度调动她的社会资源,并为我联系了一份新的工作。我并不满意,却由于对自己极度的不相信,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极度恐惧,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谁知,这一个看似不甘心却“别无选择”的选择,把我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新工作的工作内容对专业知识的要求很低,用人门槛也不高,这对一向自视甚高的我来说是一个新的打击。尤其是在前一份工作的对比下,我无法理解:明明只想修补这一个小问题,怎么出现了我完全无法控制的场面?加之“知识”和“独立”是我宁可丢掉一切都不能放弃的东西,而这份“母亲联系”的新工作却完全没有“知识”含量,同时失去这两项核心价值观对我的冲击是毁灭性的,这令我彻底崩溃了。我又一次不知所措,力量几乎完全消失了,只能声嘶力竭地抓住母亲这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与她极尽纠缠。
终于,这样过了一年,我再也受不了了,那时我已经开始出现胸闷、气虚的症状,体重掉了十几斤,心里像是压着千斤巨石,并且不分时间地点地流泪。我把我的情况和专业学心理的同学沟通,她建议我去做心理咨询,并推荐了相关的咨询师。开始咨询之后,我才慢慢清晰——我病了。
这时我觉得我的人生完全无望了,只要能活着就好,但是活着对我来说也是那么艰难。我一遍一遍问自己,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就在那时,我遇到了陈浪老师和东方九型的生命成长体系,第一阶段的课程就让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走的路!真庆幸有人走了出来,还愿意把它分享出来。这令我至今都感恩。在课上我哭过笑过,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畅快地活过。我记得在第二阶段的课程中,陈浪老师有安排静心环节,那时我无论如何都觉得没有情绪可以发泄,但心口却又堵得不行,助教老师按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喊出来,喊!我像是泄了洪的闸门,万千情绪喷薄而出,委屈、愤怒、恐惧、孤单,很多情绪夹杂在一起,一股脑儿地倾泻出去。在那之后,我的心口居然不堵了,压在我心上二十多年的巨石消失了,我居然也可以如此轻松地活着!
三个阶段的课程结束后,我收拾心情重新出发,感觉内心充满了力量。然而,当回到现实的职场中时,依旧面临很多问题,我的受害模式依旧在发挥作用,感觉自己总是少了点什么。在这个过程中,陈浪老师和助教老师们组建的线上共修群给了我非常大的支持,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陪伴,一遍又一遍的指引带我慢慢回看自己,我经历了从委屈到愤怒,再慢慢释放愤怒、找回力量的过程。现在,我依旧会有很多念头和情绪,但我允许它们流过我,而非常神奇的一点是:当我允许无力的感受流过我时,我就又拿回了一份力量,无一例外。经历了非常多次坠入又爬起的过程,经历了对自己承诺并兑现承诺,我的自信心有了很大的提升,甚至由内而外地散发出平静、喜悦的能量,也愿意用这份力量去支持他人,这在之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我的身体开始变好,面色红润起来,焦虑感完全消失了,即便遇到很困难的工作,我也接纳,并且想的是如何把它做好,“终于有了一点年轻人的样子”。有时候看到自己之前的照片我都会惊诧: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
遇到东方九型的这一路,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千辛万苦,但好在相遇了。在东方九型的生命成长体系里,我看到了真正的“使命”,看到了真正的“一个人是一支队伍”,这让我对生命越发敬畏,也越发有信心。
我曾用尽全力对抗恐惧与悲伤,直到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了才算完,好在绝望之后生出了全新的希望,这份希望明明灭灭的,时亮时暗,但不管怎样,我都非常清楚,它坚毅而又稳定,再也不会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