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满天

孤身一人到岛城工作已经两年的时间了，又开始了跟读大学时一样的生活，每天两点一线。严格的说，这是此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生存。

虽说三十岁以前有过近六年的单身经历，但和现在相比，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那个时候，学校有教工食堂，食堂里有各种各样的饭食，起码不用为了一日三餐而发愁。水电费不用交，房子是分配的，不用交房租，工资不会拖延一天，都是月底发下一个月的，没有赖账之虞。职称是到了规定的年限评比晋级，有医务室，小灾小病，全部免费治疗。可是，现在呢，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亲自打理，因而，时常显得顾此失彼，自顾不暇。

“你，平常怎么吃饭？”

“门口有很多饭店，买着吃。”真相是，住的地方大小饭店从我住下的那一天开始，差不多都吃过了。有的，几乎是每天都至少会去一次，结果是，有时候一想到他们家饭的味道，胃里面就不舒服，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欲。

“不会自己做么？”

“不会，没有学过。”

“衣服自己洗？”

“不是，周末带回家洗。”

“自己不会洗？”

“洗不好，不会熨烫。”

有很多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似乎是才从武陵源一觉醒来，有隔世的感觉，怎么会有这么多不会做的事情，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不懂的东西？听不懂别人声东击西话里有话，分不清哪些是信誓旦旦的欺骗，哪些是慷慨激昂的假话，哪些是明目张胆的虚伪，哪些是面目真诚的圈套，哪些是欲擒故纵的陷阱。喜欢直来直去，喜欢简单，喜欢率真的笑颜，喜欢坦率的交谈。一直以来，生活在自己以为是的世界里。也许，一直就没有在心里承认过那些自己以为不是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冲突，所以才会有失落，所以才会有痛苦。

“你不适合做生意啊，怎么就做了呢？”

“你这个年龄还有这样率真的个性，难得。”

是么？这个是夸奖的话么？其实，很多时候自己也觉得很烦恼，经常被别人指挥的无所适从，就连往日自己以为很清楚的自己也变得面目全非。

“再来一点？” 碗里的饭还有三分之一，你的手已经在我的面前。“我洗吧，这不是你们男人干的。”你拦住我已经开始洗碗的手。

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年寒假，那么冷的天，你给我洗从学校里带回来的被子。故乡的冬天格外寒冷，刚挂出去的被单，立刻就成了一块冰板。那一次，你的手冻裂了，红彤彤的，肿肿的，一直徘徊在我经年的记忆里。你的观念里，不管我的年龄多大，我是“外田人”。“外田人”的事情在田里，在外面的风里雨里。你是“屋里人”。“屋里人”的事情在家里，在锅碗瓢盆里，在厨房的氤氲炊气里，在孩子们的打打闹闹里。

“出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别人看见会笑话你。”这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生怕儿子被别人笑话，生怕儿子像那个会做饭，又会针线活儿的同龄男孩，被村里人称作“假婆娘”。

于是，也就会有了很多笑话，有了很多难堪。记得么？我读中学时，有一次带宁儿到我们家，你们都不在家。因为是突然回来的，锅里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留着饭。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宁儿会做。比较麻烦的事情是，我根本就分不清楚哪些是玉米面，哪些是麦子面。可想而知，宁儿给我们做了一顿玉米面面条，不好吃。还记得，那件事情被你们笑话了很久。每次都会说：怪了，放着那么多的麦面不吃，非要吃玉米面。

记得么，临读大学的那一年，我在县城里读重点高中，在小姑妈家里吃饭。姑妈很严厉，我很怕她。有一次，姑妈煮饺子，我烧火。我不知道要烧多旺的火才可以煮熟饺子。你知道的，我开始烧火是在读大学后，每次假期回家，为了跟你说话聊天，在厨房里，你做饭、你蒸馍，我烧火，跟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火烧得太大，姑妈的饺子全部被煮的开裂。对着一锅饺子皮饺子馅汤，姑妈火了，对着我大吼大叫。她一边训斥责骂着，我呢，眼泪不争气，哭了。不过没有敢出声，因为，我知道，如果一出声哭泣，肯定会招来她更厉害的责骂。那件事情，到了现在，姑妈一家人看到我的时候，还会提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因此而难堪过，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笨儿子？

我在想，我是你们最简单的一个儿子，在那样的条件下，在那样的环境里，你们没有叫我干过多少体力活儿。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不管什么书都愿意读，就像田里的庄稼，自然生长。是读高中的时候吧，父亲叫我挑水，结果呢，被奶奶大骂了一顿，说是把我的腰扭坏了怎么办，非叫我放下，让父亲自己挑。我想有件事情，你一定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因为事情多，心烦，我肯定是什么事情做得不对，你斥骂我。奶奶嫌你骂我的话不中听，记得奶奶就坐在门外边那棵大核桃树下，高声的教训了你一个下午。唉，你那个时候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在心里后悔，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费事。

你离开我已经十年了，可是，我，还是你离开时的那个样子，仍然是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做不好。你的记忆里，一定会有那个每天都会从门西边那条土路上奔回家的儿子，浑身是土，书包在身后上下拍打着，进门就找吃的。那个每次离开你远行的时候，决然的叫你不要再送了的儿子，他不想也不愿意看你流泪的样子。

自从没有了你，老家在心里就渐行渐远了，偶尔回去，连吃一顿饭，都会叫父亲发愁。老辈人说的有道理，“宁要讨饭的娘，也不要当官的爹。”因为，有娘才会有家啊。

很少梦到你，阳历年末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突然梦见你。就站在很早时候老屋门外那颗高高大大的杏树下，满树的杏花，粉白色的，繁繁满满，一天粉色。微风吹来，落了我一身的花瓣。而你，就在不远的树下，面带微笑。

母亲，怎么就会站在我童年的杏树下？是为你有这么一个笨儿子而忧愁么？那么，又何以面带微笑呢？

你知不知道，第二天，从网路上寻找杏花图片的时候，看着一幅满树都是杏花的图片，哭了。因为，你分明就站在那棵树下，杏花漫天。

2010-1-2  梦见母亲，心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