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在我弟出生之前一直在外打工,在我弟出生之后就回家耕田种地了。
我对他的最初印象是在我五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刚满四十岁,面庞红润,有着一头青发和一个硕大的啤酒肚;看上去像一个和善的中年大叔,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
之后他回到家,我总是喜欢和他一起睡在我家唯一的席梦思床上,这样我就可以每晚听着故事入眠;要是夜深了,气温下降,我还可以把自己的脚伸进父亲的衣服里,把他的肚子当做烤火炉。
后面我上小学,零花钱也是从父亲手里拿的,有时拿五角,有时拿一块,最多不超过五元;而也正是因为养成了这个习惯,我后面挨了父亲的第一次打。
那是在上二年级的时候,我早上起来照常吃了母亲用柴火热的剩饭,然后就背好书包急忙地站在父亲面前,这是我要钱的一贯方式。
“我今天没零钱。”父亲说着用手往裤子的右边口袋里掏出来几张五元、十元和二十元的钱币,然后又把两个裤袋翻过来给我看。
我看了之后心里一阵失落,但又觉得不甘,于是就呆站在原地,希望父亲去问一下母亲;果然,父亲看着我傻站着不肯走就猜到了我的心思,于是他先是去翻了母亲的衣服口袋,没找到钱之后再走到院子里问正在打扫水泥地的母亲。
“我哪来的零钱,修房的钱都还没还清。”母亲抱怨着跟父亲说,而我也走到了他们旁边。
“没有那就算了,你还是先去上学吧!等下磨着磨着就迟到了。”父亲开始变得有些焦躁,然后用手扶着我的肩膀推着我往前走。
“现在去肯定迟到了,”我咕哝着。
“什么?”
“我今天不想去学校了,去了也是迟到。”我鼓起勇气把话再一次重复了一遍,然后脑海中想着老师那把钢尺,心里顿时害怕起来。
“那怎么能行呢?快去,现在时间还来的急。”母亲在旁边急忙催道,但我却无动于衷。
“没有钱你连书也不想读了,你是为了谁读书!”父亲有些生气在我耳边吼着,然后牵着我的手往前走。
用力牵了一次不动,第二次我的脚因站不牢往前迈了小小一步,到了第三次我干脆就直接蹲在了地上流起了眼泪。
“现在去已经迟到了,老师会讲的。”我带着哭腔说,期望他们能体会到我的害怕,然后放我一条生路。
但父亲手上的力度却又大了几分,把我整个人提着往前拖了几步,见我还不肯起来,就气冲冲的放开我的手跑到门后拿起一根扁担走过来。
“快点走,你爸拿着扁担过来了。”我妈急忙用手扶着我的腋下打算扶我起来,但我却还是像一堆烂泥一样,扶上来又自动蹲回去;那时我也想过跑,但对老师的恐惧却让我的脚下生了根。
“噔,”一声闷响从小腿上传来,那是木头与骨头碰撞的声音;我反射性的站起来,用手去揉小腿前部的痛处,但还没碰到,下一声就从腘窝处传来,我的整只脚顿时像是触了电一般震了一下。
“痛啊!痛。”我边叫着边想跳着逃离我爸,但我的腿根本不听我使唤,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传来了刺骨的痛。
“别打了,今天就给她请个假也没有多大事;再说了,要钱还不是你给惯的。”母亲向父亲大喊着,然后将父亲手里的扁担抢了过来。
父亲无话可说,只能再次带着气愤离开。
母亲见父亲走了之后又再次来扶我,但我还是不愿起来,只顾自己使劲的哭,哭到全身僵麻,手指怎么用力合也合不拢;哭到胃翻江倒海,喉咙里直冒苦水。
“站起来,别哭了,今天我给你去跟学校请个假。”母亲在一旁说道。
“我……我动不了了。”说着我便向母亲展示我变得僵硬的手,动一下,就像是按下了电源开关,整个上半身都充斥着电流通过的感觉,这股感觉制止了我下一个动作。
“那你还使劲哭!”说完母亲蹲下身来,一手抓起我的左手,一手用力把我的手指往前扯。“这个畜牲还真不是个人,惯又要惯,自己惯了又动手打。”
然而,尽管那时我真的很讨厌父亲,但事后我却还是和父亲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因为他还是会给我讲故事,还是会用大肚腩给我当当暖炉,只是唯一不同的是我不再向他要零花钱。
而这并不是说我就不要零花钱了,钱我还是要的,但不再是伸手要而是伸手拿,讲得通俗一点其实就是偷。
我每天偷钱的时间段是固定的,一般是在午夜或者早上四、五点钟的样子;如果是在午夜偷那么我会早点睡,然后等父亲睡着后我再起床蹑手蹑脚的走到父亲放衣裤的椅子旁,借助月光将手伸进裤子右兜底部,那个口袋对我来说就像是哆啦A梦身前的口袋,尽管里面只有钱,但那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刚开始的时候父亲没发现,早上还会给我一块钱,而我也心安理得的接着,这样的话我的零花钱就会比以往多一倍。
但后面慢慢的,父亲不再给我零花钱,他像是察觉到了一样,而我也不好意思伸手去要,但偷的钱却越来越多。
“我今天丢了二十元钱,你拿了没有?”
“没有,”我沉默了一会回答。
“那出怪事嘞,我再去找找看。”说着便走向房里拿起昨天穿过的裤子仔细的搜了起来。
“秀美,你从我口袋里拿了二十元钱吗?”父亲向楼上大喊;
“我是没拿你的钱,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丢在哪了。”楼上传来了我妈一向的大喇叭声。而我父亲又继续翻箱倒柜起来。
那天晚上我想起白天的情形,其实我开始有点怯弱了,我想要不这几天就不再去偷,等过几天再开始;但到了次日,我就感觉到了习惯的力量。
天刚开始有点发亮,我就开始小心的褪去我身上的被子,然后穿上拖鞋向目的地走去;这次衣物的堆积不像往常一样将裤子堆在上面,反而是堆在最下面。我捏住衣服的衣领把它放在一旁,然后再把最底层的裤子拿起来开始搜身。
“唉,没有?”怀着疑心我又把左裤兜摸到底。
“是不是在外套口袋里,”想着我就打算拿起外套开始“搜身”。
“他醒着,他刚刚绝对是在看我。”我心里顿时乱了方正,呼吸急促起来,弯下一半的身子也保持着静止姿态,生怕我一动连带过的气流都发出声音来。
“完了,怎么办?”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回想父亲的以往种种。
我想起了父亲讲过的三个儿子,他说故事里的父亲为了确定谁继承他的财产,特意安排了三个儿子出门学手艺,然后回来接受考核,谁赚的钱多谁就继承。在故事里大儿子出门学了理发,二儿子学了打铁,三儿子做了小偷,他偷回了一大笔钱继承了家产,但后面却进了监狱。
想到这,我立即把我拿的外套再次放回到椅子上,然后匆匆的跑回床上睡觉,等待着天明之后的“刑罚”。
然而,我父亲日后却没有再提任何关于丢钱的事,就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而我也由于对父亲的感激之情慢慢地把这件事埋在了心底,我想父亲真是一种传奇的存在,无声而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