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麻醉药效完全消退之前，难受就是疼痛。

        手术之后，六小时之内，需要静躺。刀口之上，以一袋食盐相压，这样，可以防止血渗，有利于刀口愈合。为什么选择食盐重压刀口呢？因为食盐颗粒细密、密度大、不易融化、加上包装成型、取之方便的特点，医生一般都会建议病人术后选择食盐作为重压物。二零零八年夏天，二姐夫在郑州做二尖瓣扩张术，因为刀口在腿部大血管上，曾使用了两袋食盐。观察食盐是否移位，是我当时术后陪护的一项重要内容。

      腰腹部恢复部分知觉后，食盐显得是多么笨重啊，好比一块秤砣掂量着我的耐心！吊滴快速补充体液，很快就使膀胱充盈。食盐的重力和尿液的张力，似两股真气在我体内翻腾冲撞。麻醉穿刺过的腰椎，枕在床上，宛如一块鹅卵石琢磨着我的筋骨。雪白的天花板，像没有指针的钟表，每走一步，转动得都是渺茫与苍白。

        知觉的回归与麻醉的消退，像一对相向而行的情敌。他们有时亦步亦趋，有时又怒目相对，不肯轻易退让。知觉像一只壁虎沿着我的腹部、大腿、膝盖向着脚尖爬行；麻醉则似一块粘蝇板，把我的腰背牢牢地粘在床上。最难受的是身体同样一个部位，上面有知觉了，下面挨着床的部分还是麻木的；中间的部分，知觉在前行，麻醉在后退，这些撕夺牵扯的感觉仿佛两队蚂蚁正啮食着我的神经。

        疼痛来临时，我马上忘记了难受。

        没有了难受，疼痛比难受更让人难以接受。

        我已经完全恢复了知觉。似乎转瞬之间，我的性情像大变了一个人：语调轻柔、语速缓慢、音色沙哑，活脱一个羸弱的病中太监！妻子说我“张惊”。其实她不知，不要说咳嗽，也不必谈开口说笑，更不要讲腾挪翻转，单是不经意地被角拉动，也会使我龇牙咧嘴、嗷叫半天。

        夜来了，病房里灯火通明。我自身无法排解苦痛，就如灯光无法驱除黑夜。疼痛让内心触摸到了身体的存在。身体是我的，疼痛也是我的。疼痛无时不在，看似无法忍受，却真实地让人独自承受。身体仿佛又不是自己的，我像一个第三者，观察着身体，极力摆脱与身体紧紧纠缠着的疼痛。

        妻和二姐已经昏昏欲睡。我定静不下心来思考，不到两秒，脑子就要转移思想。

      “对不起，请原谅，谢谢你，我爱你。”这四句话是静心的四句法宝，我情绪激动或者失眠时，都会轻声念诵，不到五遍，心绪就会平静或者已然潜入梦乡。我试着像以往一样去做，但念不到两句，就不能进行下去。试了几次，我放弃了曾经的念想。烦躁的心绪，我不知如何排解。

        凌晨四点多钟，妻摇起了病床，想让我坐起来，这样换个姿势，我感觉可能会好一些。没想到，我眼前金花绽放，心砰砰乱跳，想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

      “我要完了吗？”，那一刻，我脑子里首先蹦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你怎么了？”，妻见我脸色苍白，额头出现了冷汗，便紧张地问我。

      “······快叫医生······我，头晕，难受······”我有气无力地催促道。

        原来，从手术前一天晚上到现在，我都没有进食，加上疼痛的折磨,我一夜未眠，最后竟体力不支，差点休克了。医生给我打了一针安定，妻喂我吃了一罐八宝粥，我感觉好多了。

      如果把疼痛的级别分为十级，大小肠道手术的级别是八级，相当于女人生产时的阵痛。手术前，我和病友侃侃而谈，疼痛落到自己身上，我却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不知什么时候，疼痛依偎着刀口，我拥抱着它，睡着了。

                                  冥想

        手术之后，为了快速地补充体液，短时间内，500mL的药液，我输了好几瓶。体液补充得差不多了，而麻药的效力却还起着作用。排水设施好似极寒条件下被冻坏的水管，木木的，瘫痪了。

        我让妻叫来了护士，要求插导尿管。护士没有答应，只是说，过一会儿，就好了。我经历过母亲尿滞留时的痛苦，因而担心膀胱破裂。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我求救于医生。医生过来后，按了按我的腹部，嘟噜了句：“怎么现在才反映啊，早该导尿了。”

        妻两次一共给我排放了1200ML的尿液。

        母亲在插导尿管期间，为了以后拔掉它之后，能尽快恢复排尿功能 ，我们每隔两个小时排放一次尿液，以保证尿道括约肌正常的收缩与舒张功能。因为护士没有交代，我虽然知道这些医学常识，当时只想尽快地缓解不适，也没有叮嘱妻隔一段时间才可以排放，尿液就这么不停歇地有多少排掉多少。

        知觉恢复之后，插入导尿管的不适却使我倍感难受。于是，我又要求护士拔掉导尿管。护士再一次拒绝了我的请求。这时，熟人好办事的妙处就体现出来了。冯医生说：“他是过敏体质，痛感比一般人强烈，给他拔了吧。”

        尿意来时，我却排解不出多少尿来。尿液刺激着尿道，电灼般的痛感，只能让人点滴排尿，解了半天也不过三、二十毫升。妻在护士的建议下，用两个碗来回倒着水，那潺潺地流水声，在寂静的夜里，倒也可以让人产生很多联想。

        受其启发，我开始了冥想：“我站在村东边的龙洞河上，倚着小树，对着河水以及浮动着的水草，很惬意撒着尿，白净的水柱，像一股水箭，被我肆意的射来扫去······”

      排尿的多少，与我是否能静心冥想，妻发出的流水声是否清脆连贯有很大的关系。我和妻一夜都在做这样的游戏。迷糊之中，妻几次把水倒在了床脚。黎明时分，当我终于可以一次排解200ML尿时，我知道，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冥想和祈祷可以开发人的右脑，让人产生创造性的思维和力量。”这句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记录

        对于这次经历，妻是这样记录的：

        正月初八，阳历2月17日，胡子被诊断为左侧斜疝。医生讲，这是因为腹压过大，用力过猛所致。前后半个月，他让老娘靠着肚皮坐着休息。

          2月21日，劳动保障处给胡子交了医保。

          2月22日，办了入院手续，解哥找得医生：贾**、冯**。

          2月23日，测心电图，化验血、尿。

          2月24日，下午备皮，胡子留医院。

          2月25日，8点10分进手术室，10点出来。（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2月28日，换药。

          3月4日，拆线。

          3月7日，出院。

          住院历时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