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除了秋游让学生念念不忘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学生不愿面对又不能不面对，那就是体检。学生最害怕的体检项目当然是验血。

李芳发放学生体检表和抽血条形码，反复提醒他们：“把条形码贴在衣服的胸前位置，校徽的上面，压一压，不要让它松动，更不能掉了。”

带着这班或紧张或轻松或故作轻松的学生队伍，李芳来到了学校的大礼堂，每一年学生的体检都在这儿。

大礼堂安排的项目比较多，抽血、视力检查、称体重、测身高、测血压、测肺活量、检查牙齿，等等。男内科和女内科分别安排在礼堂里面的两个办公室内。

体检的项目没变，项目所在的地点也和往年一样，学生已经很熟练，能够计划按照什么顺序检查让自己的速度达到最快。

很多女生娇娇弱弱地对李芳说：“老师，你说为什么从去年开始验血不是刺手指头啦，为什么要抽血呢？我好怕呀！”

李芳笑：“怕什么？你就把它当成有一只蚊子叮了你一下就好了。”

“可是，我看到有一个女同学抽血的时候脸都白了！”季睿满脸夸张的惊恐。 

“哎呀，我好怕呀，我会不会抽血死掉呢？”宗欣说着的时候，身体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

李芳瞪了宗欣一眼，佯怒道：“你忘了我们学过的那篇课文《她是我的朋友》了吗？抽血会死吗？”（《她是我的朋友》写的是战争时期的一个故事。孤儿院的孤儿阮恒，误以为献血会死，但是为了抢救受了重伤的同伴，还是毅然献出了自己的鲜血。当问他为什么要献时，他只是说“她是我的朋友”。通过课文的学习，学生不仅受到感染和教育，感受到朋友之间真挚的友谊，树立了正确的友情观，也知道了从身上抽取小部分的血，对身体健康和生命完全没有伤害。）

宗欣脸微微泛着红晕，连连摆手，说：“是哦，抽血不会死的，又不是抽完身上的血，怎么会死呢？我真是紧张到糊涂了。”

女生们离开了李芳旁边不一会儿，马上又转了回来。

“老师，”王晓欣大声说，“宗欣说她会晕血。”

“这个傻孩子！”李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抽血害怕到这种程度！“你帮我告诉她，女孩子是不可能晕血的。即使以前会晕血，现在她也已经不会晕血了。”

王晓欣迷惑了，凑近了李芳，追问：“老师，为什么呀？”

“你说为什么呢？”李芳轻轻碰了碰王晓欣的额头，“女孩子要是会晕血，见到血就会晕，每个月她该晕多少天哦。她还要不要好好活啦？”

王晓欣睁大眼睛愣愣地看了李芳几秒钟，马上反应了过来：“哦，是哦。我知道了。这个宗欣，真是没办法了。我去告诉她。”

也不怪王晓欣，毕竟她还没有到年龄，但是，宗欣却已经发育了呀，她真是紧张到口无伦次了。

看到多数女生紧张兮兮的惨相，男孩们充分表现出了男子汉气概。

他们胳膊里压着棉签，一脸轻松地特地到李芳面前说上一两句：“老师，一点都不痛。”

“老师，我都还没有感觉到，医生就说‘好了’。”

“老师，我被医生扎了三次才抽到血。”李芳面前出现的是一条肥肥的胳膊，胳膊主人屠文胖嘟嘟的脸蛋含着骄傲的微笑，凸出身体的大肚子也似乎更加自豪地往外挺。

李芳关切：“你不痛吗？这么可怜啊，扎了三次！”

“是啊，比去年好多了，去年扎了九次呢，还流了很多血。”

“可怜的孩子！”李芳有点心痛，“以后要减减肥了。”

“嗯。”屠文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往下一个检验处走去。

“老师，你看，我是不是检查完了？”顾华一蹦一跳来到李芳面前，体检表“唰”地一声塞到了李芳手上。

李芳翻看体检表上今年的那一列列格子，各个项目都有医生的书写：“是的。你已经检查完了。好了，体检表给我就行了，你可以回教室。”

“哦，我检完了！”顾华高举手臂，大喊一声，蹦跳了起来。

教室里，体检完的学生都回来了，他们纷纷议论体检的情况，说得最多的无疑是同学抽血时的表现。

“张烁哭得好惨啊！”顾华说，“他那么胖，医生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血管，医生给他扎第一次时一点血都没有，就把针头拔出来了，叫他在旁边休息一会儿再来。他紧张得全身发抖，后来，李老师看到了他，小声地安慰他，问他休息好没有，又把他带去抽血，叫他不要看医生，也不要看针，叫他抓住老师的手。我看到，张烁把老师的手都抓红了幸好，总算抽出血来了。”

“陈抒蕾也是。她一看到抽血的桌子，眼睛就红了。后来，老师问她要不要叫她爸爸来陪她，她说了不要，让同学陪她就行了，虽然到最后她采取抽血，但是还好，总算没让老师陪着，也没让她爸爸陪着。还算是很勇敢的了。”

“老师，你不是说要给我照相的吗？”田青木胳膊上压着的棉签没舍得丢，他要把抽血后最初始的状态展示给李芳看，就因为他排队准备抽血时，李芳说了一句：“我要给你照张相。”但是，她没有一直呆在他排着的队列旁边，没有等到他抽血就离开了。

李芳不由绽开了笑脸，拿起了手机：“好的，我就给你照一张最最漂亮的照片啊。”

田青木也微笑起来，带着他在李芳面前一贯有的浅浅羞涩。

体检表收上来后，李芳检查学生完成情况，按学校要求的学生顺序排列，把体检表交回给负责体检的防保所的医生。

时光转瞬即逝，几个星期后，体检报告就到了李芳手上。

这节体育课，学生都到操场上课去了，教室里面只有李芳一人在专注地看学生的体检报告。

她一页一页翻看学生的体检数据，长高了，增重了，肺活量大了，等等，随着年龄增加，这些自然应该增大的部分，基本不会引起李芳的注意。

她也没有注意谁的牙齿有龋齿。因为，她觉得有龋齿都是因为小时候没有注意口腔卫生，现在，家长都比较关心孩子的牙齿健康，即使有龋齿，家长都能带孩子去治疗。

她更没注意学生的血压、血脂等等方面的内容。在她的意识里，小孩子是不可能得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病的，即使那么特殊地得了这种病，也至少要到十几岁才有可能吧。她记得同事小张的孩子读初二初三时经常说腿疼痛，小张带孩子到医院骨科检查，医生左检查右检查，没发现任何问题，最后，告诉她：孩子是生长疼。个子长得太快了，骨头的生长和肌肉的生长不能协调一致，导致了疼痛。这个问题吃药解决不了，只有时间才能治疗，过了这个生长个子迅猛的阶段就自然不会疼了。于是，同事带孩子回家了。过了大半年，孩子的腿还是疼得厉害。她又带孩子去看医生，这一次，骨科医生让她给孩子验血，做常规检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检查的结果：孩子高尿酸！而且，高得很！小张很生气，着急，更悔恨。气第一次就医时医生没有建议检查血液，自己也忽略了，没有想到去做一个血液检查；急孩子的病情影响孩子的生长发育；悔孩子爱喝带甜味的乳饮料就溺爱孩子，不逼孩子喝水解渴，一味满足孩子的口腹之欲把乳饮料当水喝；恨自己不懂得科学喂养，一味乳饮料就是乳制品，就很有营养，能代替饮用水，满足身体需要；恨自己总怕孩子吃不好，每餐都给孩子吃自己觉得有营养的大鱼大肉，孩子不愿意吃，还强迫他必须吃……

她关注学生的视力。谁近视了，度数是多少，谁原本是近视的，现在怎么视力好起来了，原因在哪儿。她希望获得把近视恢复成不近视的普遍原因和过程，虽然，结果总是不让自己满意，但每年体检，总是能发现原本近视的学生恢复了一点儿视力。她每次都询问，知道了，学生因为近视了，家长关注了，严格限制了玩电子游戏和看电视的时间，阅读时长也缩短了，很多时候把阅读变为听书，也注意增加了锻炼的时间，尤其增加了户外活动。在学校，备受家长关注视力的学生课间也都懂得到教室外面活动、休息眼睛，每天用心做眼保健操。没想到时间久了，视力好转了。这一切，都源于家长的密切关注和用心引导。

她关注学生的营养状况。谁体检结果显示：营养过剩。体重明显超标了，太肥胖，要减肥了，要多运动，在学校吃早餐午餐时不要总是添饭吃肉，不能每一餐都吃到撑，不能总是吃肉不吃蔬菜；谁营养不良，吃得太少，太挑吃，每一餐都觉得这不好吃那不好吃只吃一点点就不吃了。她要用数据告诉学生要健康饮食，身体才能健康，身材才能匀称。不能一味追求苗条，只吃一点点饭，导致营养不良，发育不良，导致身体不好，遗憾终生。

她登记下几个身体数据异常的学生名字及项目数据。

这时，参加学校朗诵培训的肖莉回到了教室，她经过李芳身边走回自己座位时，扭过头看见了李芳手上翻阅着的体检表，凑过头来要一起看。

李芳记录完毕后，请肖莉帮忙把体检表发放到学生的抽屉里面。

“老师，顾华高血压呢！” 肖莉手上还拿着一大叠没有发下去的体检表，大呼小叫起来。原来，她一边发，一边看同学的体检结果。

李芳不相信：“不会吧！高血压？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高血压呢？你看错了吧！”

“老师，真的。”肖莉强调道。

“把他的体检表拿过来给我看一下。”

肖莉旋风般的把顾华的体检表拿给了李芳，果然，体检结果一栏写着：高血压，建议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李芳往上面的体检项目看具体数据，显示血压项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表示血压偏高，幸好，数据偏高一点点。

不一会儿，上体育课的学生都回来了，学生坐定后，李芳告诉他们：“同学们，这学年的体检结果已经出来了，放在了你们桌子的桌洞里面，你们拿出来仔细阅读，看一看自己的身体哪一方面很健康的，哪一方面不太好的，反思反思，平时生活中，哪方面做得比较好，以后要继续保持，哪方面做得不好的，要及时纠正。身体健康是头等大事，希望每一个同学都好好重视起来。”

学生都低头看自己的体检报告。

不久，讨论的声音开始了。

兴奋的：“啊，我的一切正常。”

激动的：“我有一米五了。”

哀叹的：“我的右眼视力下降了了。”

愤怒的：“我又重了！”

分享的：“我的和以前一样。你的怎样？”

……

李芳发现，顾华看完自己的报告后，把那张单薄的纸张丢在了桌子上，任由它被自己的胳膊挤得一忽儿往，东一忽儿往西，一忽儿被他人拿去看，他只顾侧着身体探寻周围同学的体检结果。

很快，顾华注意到自己周围响起了与教室环境很不一致的躁动：每一个人都在身长脖子看他的那张体检报告，而他那张可怜的报告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侧后面的同学手上，他正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行体检结果。

他的表情吸引了更多同学，很快，至少半个班的同学知道顾华得了高血压病了。

顾华再也忍不住了，离开座位，到坐在第四组前面的李芳身前：“老师，高血压会怎样啊？”

顾华周围的同学有一次伸长了脖颈，偷听顾华与老师的谈话。

但是，他们很快失去了兴趣，回转了头，聊体检报告的，记录晚上要做的功课的，各自忙开了。

顾华和李芳的谈话却刚刚开始。

“我知道的也不多啊，因为我不会高血压，听说有的人会头晕、头痛、耳鸣、后颈部不适、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和失眠等。”李芳说完后，故作不知情地问，“你怎么会问这个呢？你高血压吗？”

“嗯。”顾华的经典动作又出现了，他低下头撕扯自己手指头的死皮，撕扯不出时，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咬，眼睛有时看着指头，有时看着李芳，忐忑不安地等着李芳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在等待对他有重大影响的某项判定。

李芳瞬间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说：“你怎么会高血压呢？平时你那么好动，吃那么多东西也没见你胖起来，吃的东西都被你的多动给消耗了呀。”

顾华还是低着头，看似专心与手指头作对，实际上他的耳朵在努力捕捉李芳的语言，眼角余光在极力注视李芳微妙变化的表情，那欲语还休，勇敢中带有胆怯和羞涩的神情惹得李芳心中升腾起了捏得出水的柔软。

“是吧，为什么你小小年龄会高血压呢？我只知道中老年人有高血压，也在网络上看过，说小孩子营养过剩也会的类似的什么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胆固醇等等，但是，我身边的小孩子高血压，你倒真是第一个。”

“嗯。”顾华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一个字，和李芳相处久了，他知道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要等着就可以了。

果然。

“我猜啊，你高血压，肯定也是因为营养过剩了。吃什么吃得太多了呢？我想想啊。记得你和你妈妈都说过，你每一天都要吃半只白切鸡的。是吧？”

“嗯。”

“我想啊，就是这白切鸡吃得太多了，你的身体没办法消化掉，最后，鸡肉的营养物质太多太丰富沉淀在了你血液里面，使你的血液杂质太多，流不动，但是，身体有需要那么多血液来供养，没办法，只能使劲往前挤压，就给你造成高血压了。”看到顾华听得一愣一愣的，李芳也为自己不多的医学知识着急，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讲的话是对还是错，权当自说自话吧，李芳想。

她看到顾华恭敬的表面下，越加躁动不安的内心，知道他的耐心也即将耗尽。

“哎呀，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其实，李芳知道，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我觉得吧，你回去告诉你妈妈，从今天开始不要吃那么多鸡，你的高血压很快就会好的。如果妈妈不放心，可以到医院去做个复查。不用担心，哈。”

顾华最想要的就是李芳讲的最后这句话。

“嗯。谢谢老师。”说完，他一蹦一跳地回了座位。

周围的同学马上向他打听老师说了什么。

顾华很轻松地告诉同学：“老师说，我的高血压很快就会没事。只要我少吃点鸡就可以。”

第二天，李芳问顾华：“顾华，妈妈怎么说啊？要不要带你去医院复查？”

顾华一脸轻松：“没有啊，妈妈说没事。”

“没事？”

“妈妈说我不可能高血压。”

“就没事了？”

“是啊。我妈说的。”

“哦。”李芳点头。

孩子无条件相信的必然是家长。

我们也都相信，任何一位负责任的家长都衷心希望孩子身体健康，平安顺遂。如果知道孩子身体不舒服，都会心急火燎地带孩子就医，都希望能代替孩子生病。

既然顾华妈妈觉得顾华身体没事，那就没事。

李芳相信，顾华妈妈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她没有把怎么做告诉顾华而已。

果然，拿到体检报告一个多月后，学期结束了。

散学礼后，李芳带放学队到学校前门等家长接放学。

“顾华，学期结束了，你说要用你的200元利是钱请我吃鸡的话还算不算数啊？”李芳开玩笑问，她早就听顾华妈妈说过，顾华非常吝啬，巴不得把每一分钱都掰开成两分来用，即使买必须要的学习用具，也不愿意用自己的钱，总是问家里要钱来买，家里给他钱让他买好一点的，买贵的，但他也不舍得，只卖自己觉得差不多的，绝不乱花钱。

听到李芳的问话，旁边的同学帮顾华回答了：“老师，顾华家的农庄没有做了。”

“哎呀，又为你省了200元了！”李芳装出一副可惜得痛心疾首的样子，“你家的农庄为什么不做了呀？我还想着你请我吃鸡呢。”

顾华笑了笑，吸了吸鼻子，大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说，不准做了。”

“为什么呀？那你妈的叔公花了200多万元的承包费就没有了吗？”

“妈妈说过可以退回给他的。”

“那就好，损失不会太大。”

果然，投资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但是，富贵险中求。

身为老师的弱女子李芳，根本没有胆魄进入求富贵的险境中。

安身立命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吧。李芳对自己说，努力做好这份工已经基本耗尽自己的心思和精力了，哪里还敢奢求涉足其它领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