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四十四岁辞官,因政治理想破灭,离开长安时有点心灰意冷。临行前他以鹦鹉自比,诗云:“落羽辞金殿,孤鸣咤绣衣;能言终见弃,还向陇西飞。”落羽的凤凰不如鸡,他就像一只孤寂哀鸣的鹦鹉,飞向中原,飞到东鲁故地,再度开始了他的漫游生活。后来到洛阳,他遇见一位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青年才俊。
这位青年才俊就是杜甫。杜甫比李白小十一岁,虽出身名门,才华满腹,但当时仍声名未显,到洛阳只是壮游。也许连杜甫自己也没想到,竟会在洛阳遇见名满天下的李白。李白初见杜甫,就十分看重这位籍籍无名的后辈,说明他慧眼如炬,看出了杜甫的不凡。而他愿屈尊与像杜甫这样的青年才俊结交,说明他是一位乐于提携后辈的长者。
两人在洛阳初次相遇分别后不久,又相约再次在洛阳相会,携手同游。他们从洛水至黄河,经过广武山时,李白留诗《登广武古战场怀古》;后来到汴州遇见诗人高适。这三位诗人,结伴畅游,饮酒赋诗,怀古论今。《新唐书》记载了这段历史:“(杜甫)尝从白及高适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
李白在畅游中曾留诗《送蔡山人》,开首云:“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看来他对被排挤出长安,仍未能释怀。值得一提的是,在同游梁宋时,他们登上了王屋山。李白在那里留下了唯一传世的墨宝《上阳台帖》。宋徽宗这样评价李白的书法:“字画飘逸,豪气雄健。”
其实,李白做人、作诗亦如此。他做人飘逸洒脱;作诗随意挥笔,一蹴而就,惊世名句信手拈来,宛若天成。而杜甫性格沉郁,作诗也没李白那么潇洒,自称是“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颇有苦求的味道。李白曾以开玩笑的口吻作诗挖苦杜甫,在《戏赠杜甫》中说——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这首诗,应是李白在四十五岁那年与杜甫复会于兖州后,又在东鲁任城再次相会时所写。杜甫也不示弱,也写了一首《赠李白》——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两人的任城相会应是在秋天。他们携手漫游,遍览东鲁名胜古迹,一起寻仙访道。其中对寻访隐士范十之事,两人都曾作诗记述。李白在《寻鲁城北范居士失道落苍耳中见范置酒摘苍耳作》中说:“雁度秋色远,日静无云时……忽忆范野人,闲园养幽姿。茫然起逸兴,但恐行来迟……入门且一笑,把臂君为谁。”而杜甫在《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中说:“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入门高兴发,侍立小童清。”从诗中不难看出,范十隐居在鲁城北郭;李白性格洒脱不羁,一进门就笑着握住范十的手臂,一副自来熟的样;而杜甫就含蓄得多,应只是静立微笑,注意力却在“侍立小童”的清雅气质上,可能还以此推断主人的脱俗,说明他平日喜欢观察思考。
后来李白在鲁郡与杜甫分别。他在《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一诗中说:“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也许李白也没想到,此次一别,两人再无缘相见。而杜甫也从此结束了自己的壮游生涯,踏上了西去长安的求仕之路。
不过,两人分别后,虽天各一方,却通过鸿雁传书,送达彼此的深情厚谊。如李白与杜甫在鲁郡分别后赴河北沙丘,因思念杜甫写了一首《沙丘城下寄杜甫》——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
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而杜甫到长安后,也写了《冬日有怀李白》和《春日忆李白》两首诗。其中的《春日忆李白》这样写道——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后来杜甫还写了《天末怀李白》、《梦李白二首》、《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等诗。他在《天末怀李白》中说:“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而在《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中写道:“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可以看出,杜甫对李白,既有朋友的情谊,也有对偶像般的崇慕。
李白和杜甫,一个是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一个是现实主义诗歌的代表。两人虽诗文盖世,却都仕途不顺,仿佛他们的使命,就是把人类的诗歌推向巅峰。
盛唐时期,名家辈出,宛如星汉,而“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无疑是其中最大、最亮的两颗星。闻一多先生称,这两人的见面,是日月相会。他说:“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可见,这两位巅峰人物的相会,是大唐诗坛的盛事,也是中国历史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