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只表走得不准,那从它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错了,对此我不赞同,对我来说错的并不是时间。

  那一次我和叶生在雾里,分不清谁在找谁,或许是我俩都迷路了。

  在此之前任何一次我都能找到他,只是这一次叶生藏得太好了,我再也找不到,记忆紧紧凝结成一张照片,在这头的我,看不清里头的他。

    “自摸!”一个男人脸上露着喜悦兴奋的说着,四周也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几乎每个人的手上都掌握着一股“改变天地的力量”,以一根食指和中指夹着,轻轻一抖,地上便多一摊灰,天上也多一抹灰,让这个阴郁的天色又多一分暮气。

  叶生死了,毫无征兆的永远消失了。周围兴致勃勃打牌的人,嬉笑打闹的孩子。在这样一片“热闹”的哀嚎声中,母亲默默的流着泪,父亲则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我和小宇在招待客人,我心里是厌恶这种虚假的人情世故的,无奈又拿它没办。

  回到家母亲再也绷不住,大声的哭了出来,父亲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眼睛里已没有平日那种镇定,我没有哭,并非是我对叶生没有感情,只是会哭的人不一定流泪。

  叶生是我弟弟,比我小五岁,只是他从未喊过我哥,人前人后都是直呼我名字。为此我“教训”过他好多次,他依旧不改口。

  小时候父亲对成绩看得很重,考了高分,满满一大桌的好吃的,还有零食。“点菜”时我几乎都是给叶生点他爱吃的,零食也都全给他。

  刚升初中那会,我一直怀疑父母在闹离婚,隐约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太确定。那段时间我和叶生的事,他们都不怎么关心,学校每月一交的伙食费以往都是主动给,这次好像忘了一样,班主任催了我好几次我才鼓起勇气提起这事。同年我和叶生被“赶”到外婆家里,对于外婆,说不上有多亲近,往年暑假都没来过,只是偶尔过节才来。

  乡里没什么可玩的,唯一值得玩的就只有捉迷藏,外婆家不远处有一大片竹林,作为“战场”特别合适。捉迷藏我和叶生玩过很多次,一直都是他藏,我找,有其他人加入一起玩,也是一样。

  只是这次叶生真的藏得太好了,从小学起我就一直有带表的习惯,我清楚的记得是从下午的四点开始玩的,到了五点半钟我已经找到了其他所有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叶生。我赶紧发动其他小伙伴一起找,“叶生,叶生”我我从来没有这么大声的叫喊过。叶生没找到,喊声把外婆叫来了。我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一看表还是五点半,表停了,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电了,这时突然起了雾,连外婆的身影都越来越模糊。

  “叶生!叶生!”

  “叶真!叶真!”

  我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喊着喊着好像走丢的人是我,连名字都听到是叫我的。前面的坟包有一团“东西”,走进一看,是叶生。

  在我的记忆里,找的是叶生。叶生说不是,找的是我,外婆则说我俩都不见了,这一点我至今都没想明白。

  当天晚上外婆就给母亲打电话说了这事,第二天我和叶生就被接回去了。许是这事刺激到了父母的神经,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我时常在想,是我在找叶生?还是叶生在找我?

  高二那年,我认识了小宇。她不算是美女,短发,单眼皮,眼睛却很大。认识她是在学校的哑剧社,高中的时候学校就已经有了社团,动漫社,书法社...其中有一个社团是搞哑剧的。“哑剧?不通过语言,只凭借肢体动作和表情来表演?”我觉得有意思便加入了。

  社团的哑剧,有且只有一个“剥橘皮”——是模仿村上春树的小说《烧仓房》,里面有一段“剥橘皮”的描述。书中是这样描写的“她左边有个小山般满满装着橘子的玻璃盆,右边应该装橘皮的盆---这是假设,其实什么也没有。她拿起一个想象中的橘子,慢慢剥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罢一个,把渣归拢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边的盆。如此反复不止。”社长心血来潮才创办了这个社团,所有成员加我算在一起也只有四个人。到现在能称得上完整的节目也只有这一个。

  那天例行惯例每个人轮流表演“剥橘皮”,这次我没有“剥”,我拿出写了几个晚上的情书,一下子塞在小宇手里,一溜烟就跑了,那姿态比小女生还女生,只留下几个社员和已小宇茫然的木在原地。

  第二天在哑剧社并没有看到小宇,问其他人他们也说不知道。放学的时候,小宇已经在学校门口等我,我本以为她会拒绝我的。

  “明天周六,不请我看电影吗?”她微微红着脸说到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说

  “不乐意就算了”

  “乐意!乐意!”

  从那以后我和小宇开始交往,我自觉是个很闷的人,她却从来不嫌弃我的迟钝,交往的第二年我才送她第一朵玫瑰。后来我忍不住问她“你觉得我哪儿好”,她不假思索的说:“以前觉得你帅,现在觉得你可爱,你是个温柔的人,况且我也不是美女,你不也喜欢上我?”听到这我微微一愣,牵着她的手,心里又坚定了一分。

  小宇和叶生第一次见面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小宇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也打算和家里“摊牌”我俩的关系。只是叶生见到小宇时,眼里透着凶狠,为此我大声呵斥他,他恨恨的递给我第一个哀怨的眼神。

  小我五岁的叶生比我有更多的禁忌,不能玩电脑,不能玩手机,电视也限制了时间。叶生的成绩打小就不太好,刚入初中现在正是要好好读书的年纪。

  今天是叶生生日,小宇一早就来帮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叶生爱吃的。我们从七点半等到九点,饭菜热了又热,直到全家人都爱看的《生活麻辣烫》播放完才到家。父亲没有表情的脸隐隐浮现出一抹怒气,问他还要不要读书,随即一巴掌扇过去,叶生没有躲,脸上立马显出一道清晰的红印子。叶生说他去同学家做功课,提前给我说要晚回家,说完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但我没有接,“大概是在某个黑网吧打游戏吧”我这样想着。父亲见他说谎,更加生气,也不说话,抄起身下的椅子便要砸去,母亲和小宇连忙把父亲拉住,好说歹说这才作罢。主角叶生冷冷的看着,望向我的时候递给我第二个哀怨的眼神。当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他在阳台偷偷抽烟,他转头看向我,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接到叶生的电话是他生日后的第二个月,问我可不可以带他去喝酒,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生日被打后,叶生主动要求了住校,母亲本想再劝一下,最后也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他买了个手机方便联系。我带叶生去吃饭时,点菜时我问他要喝啤酒还是白酒,“白的,来个江小白”。他看起来心里有事,我没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没说,只是一个劲的喝酒,我只当他是失恋了。

  “叶真,你喜欢她什么?”他兀的问了一句

  “没理由的,喜欢就是喜欢与理性无关。”我故作高深的道

  “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他终是不答,低着头喝酒。第二天叶生就从学校搬回了家里,抱回来一大堆学习资料,还把武侠小说、漫画、杂志一切被父亲称谓闲书的书本通通打包扔掉,游戏机也是直接送人,从此变成另一个叶生,按时回家做功课,埋头读书,全家人都欣慰不已,只是没人在意叶生为什么不再笑了。

  我大学毕业时,叶生已考上北大。“想不到那孩子这么会念书,亏得当初我把他打醒了。”父亲感叹到,那段时间父亲逢人便提起叶生考上北大的事。

  毕业后我在一家长安的4S店工作,有了稳定的工作我便和小宇同父母说起结婚的事,父母也都表示赞同。

  结婚那天我和小宇的婚车队从城头开到城尾,喜糖见着有份。来来往往的宾客很多我连名字都叫不出,仍陪着笑的招呼。婚礼仪式开始时,大厅的其他灯光熄灭,唯独有一束光照射我和小宇,我觉得这和菜市场卖猪肉摊位上射出的光一般无二。婚礼上的全家福,找遍全酒楼都不见叶生身影,父亲皱着眉说:“算了,没他就没他”

  叶生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节假日也几乎不回,母亲多次给他通电话,让他有空常回家看看,不过他都没有回。

  没想到的是叶生一回家就彻底和父亲决裂,小宇怀孕了我将这个告诉给叶生,并让他下周务必回来一趟,他在电话那头犹豫很久回了一个好,还说要带朋友回来。知道消息的母亲很欣慰,嘴里念叨着叶生终是长大了,懂事了。

  “滚!再也别回来了”父亲说这话时手都在轻微的颤抖

  “好,我走!”

  叶生回来了,同行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们手牵着手。我从没想过叶生会和男人在一起,母亲都惊讶于自己的好儿子为何变成了这样,对此叶生没有过多解释,走的时候再次看了我一眼,这次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决绝。

  再次听到关于叶生消息时已经是半年后,叶生从14楼跳下来,在此之前毫无征兆。他依旧照常上课,作息规律,半点都看不出是想死的人。

  正如那天父亲说的话,叶家从此再没有叶生,只是当初没人能预料,或者说从叶生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看书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了他。

  到了半夜我怎么也睡不着来到阳台抽烟,透过窗看到楼下有一辆车打着双闪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车里的人在等什么,车停着,我看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也还是也没动静,我打开窗想看得仔细些,有风朝我脸上“招呼”生硬的疼,同时像有睫毛落进眼睛里,我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揉了揉,不知不觉眼里就泛起了泪。

  第二天我在叶生房间里整理物品的时候,偶然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本书,是松本清张的《坏女人》,拿起来的时候那张结婚时的全家福掉了半截出来,照片上我旁边的位置空了一角,那本该是叶生的位置,但我在背景处看到一道身影,是叶生。这张照片夹在书里的位置有一篇短文《来自远方的呼唤的呼唤》,文章不长读起来不费多少时间。文中的妹妹启子对姐夫敏夫的感情,那次在雾中迷失后一次次呼唤姐夫的名字。

  看到这,我想起在那片竹林里同样起的雾,迷失与走丢,不同的是叶生呼唤的是我的名字。我在找叶生,叶生也在找我。这一次他躲得太好了,我再也找不到他。

  我再难以抑制哭出了声,小宇听到声音进到房间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有,小说写得太精彩。这时我的电话响起,是公墓那边的工作人员打来的。

  手机里响起的铃声则是王菲的《约定》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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