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河今年才二十七岁,这是一个男人最无奈和脆弱的年纪,他奋力想活的不一样点,结果却在一条既成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一
当十一国庆渐渐成为人们度假出游的代名词时,肖河却总想静静地呆在蜗居里,任太阳朝升暮落,饿了叫外卖,困了仰头大睡。这样的假期,是他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的人间极乐,可现实却无情地喷了他一口盐汽水。肖河灰溜溜地拉着小破箱,如同投靠亲戚的破落户般,挤上了回家的高铁。归乡,曾经也是满含着激动与迫切的感情,但自从过了二十五岁,肖河已对这个词汇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与抵触。归乡等同于相亲和逼婚,这是让人多么情何以堪的无奈啊。
在列车上,肖河才发觉上海虽然不易居,但它能熨帖地包容一名外乡人的寂寞,让他可以平和的享受一个人生活的同时,还可以不被世俗挑剔地指指点点。这才是肖河当下最期待的幸福。可回家呢,谁知道又会受到多少人有意无意间的挤兑和误解,难道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就这么不堪吗?鬼知道啊。
二
肖河也有过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他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好多年,结果一遇阳光,就被肢解的片叶不留。肖河还记得今年端午节时,自己含羞向姑娘表白时的慌张,虽然也自认希望不大,但好歹也不能就这么悬着。肖河当时就想了,自己看样子是等不起啦,索性伸头一刀,没准抱得美人归,即便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也算对短暂任性的青春画个无趣的句号,从此开始按照父母的安排过上既定的生活。再说,家里已经是十二道金牌传话了,今年再不找个姑娘把人生大事完结,那就和家里断绝一切联系。肖河也知道父母是在撂狠话,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肖河不想做了忤逆的孽子。结果,心仪的姑娘面对肖河拙劣的表白,慨然拒绝,甚至一丁点念想都没留给他。肖河不算伤心,坦然接受。正如姑娘说的那样:这么多年了,每当我无力脆弱的时候,总想找个肩膀靠靠,可我找不到,所以现在的我已砥砺地足够坚强,不需要男人来抚慰,谢谢你的好意。听完这般话肖河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他愧对这个好姑娘,遗憾自己错失在她的青春,更憎恶自己的默然和麻木。就这样吧,付出与获得总是匹配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也许只是痴人说梦。安心回家吧,找个和自己一样想脱离父母监视、想不劳而获地得到一份稳定感情、想让人生从此平凡下去的女孩,相亲相识,互有好感,谈谈情、说说爱,进而走进婚姻的围城。谁说这不是人生呢。
三
肖河走进家门的第一瞬,就感觉到了人生的不友好。父亲投来一束你还是不是我儿子的蔑视目光,然后悠然地出门浇花去了。母亲急吼吼地冲到他面前,噼里啪啦一顿话语,肖河仿佛听着天外之音,默然地活动活动脑筋才发现,自己的十一假期已经被精明的母亲排满相亲行程。然后更可悲地是,乘坐着连夜的高铁回家,还想睡一个大觉,也被母亲轻松地毙掉了。肖河看了一眼手表,上午十点十分,和此刻尴尬自己一样,是个尴尬的时间。母亲显然已是做好了安排,直接拉着肖河奔去了百货大厦——这个肖河每次还乡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他又要做最称职的模特,以供母亲发挥她对当下时尚潮流的“不一般”理解。每次如此这般着装后,肖河都有一种浴血重生之感,这种感觉会伴随他一整个假期,直至回到上海后,他如发疯的高三学生扔掉书籍一样扔掉那套不合时宜的服装为止。他从未指责过母亲对他外在的成人化包装——锃亮的尖头皮鞋,笔挺的黑色西装裤,布满红白小花的深蓝色衬衣,再加一个棕色的皮革单肩包,但肖河就是不喜这套太过明显的相亲服,就好比他是日本新宿的牛郎般,招摇过市,吸引愿者上钩的女人。下午三点就有一场相亲,这是第一仗,也是父母亲最为看重的一场。肖河发现父母俩一定是学过心理学,否则他们怎么会知道当一个人极度厌恶一件事情时,他至少会在第一次面对这件事时,会保持着应有理智与积极。这是成人的经验还是人生的套路,肖河懒得思索,他只想赶快结束这些。下午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
四
约会的地方并不繁华,只是新开的一个综合购物广场。肖河按照电话里的描述,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一头烫发、穿着少女针织衫、七分牛仔裤的女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花衬衫,肖河苦笑一声,抬起头换脸般露着四颗牙齿,微笑着一路小跑到女孩面前。女孩茫然地看了肖河一眼,很快就意领神会了。女孩性格显然并不外向,肖河赶紧主动做了自我介绍,并凭借着以往的经验尝试打开话题。肖河也并不善谈,可他不想就这么无声地尴尬下去,因为这种折磨往往会让肖河产生对自我男人雄风的菲薄,或者他只是讨厌这种发涩的氛围。女孩渐渐活络起来,一问一答地进去了肖河期待的交流中。还有什么话题可聊呢?肖河大脑除了应对姑娘说的话语,还要一直搜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既然俩人是高中校友,索性就把当年高中的发生的一丝一毫都放在了嘴边。什么当年有一生物老师后来被学弟逼疯进了精神病院;还有那位混过黑道的斜脸体育老师的女儿如今出落的如花似玉;学校后山上曾经藏过杀人犯等等。八卦才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是那些朦朦胧胧曾出现在生活中的事儿。谈话中,肖河有意转头看了女孩,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皮肤挺白,脸有点大,声音好听。第一印象就是这么肤浅,但不是说第一印象最重要吗。肖河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聊着这么久,实际才过了二十分钟。肖河觉得有点口渴,暗骂自己好笨,怎么和女孩一直在这儿傻站着,他趁机邀请女孩一起到旁边的咖啡店喝点东西。坐下之后,肖河似乎听到俩人都舒了口气,俩人相距一张75公分的桌子,距离安全。第二场的交流,渐渐偏向了工作,俩人都没什么职场野心,自然也聊的不太热乎。后来,又谈了最近上映的电影,热播的电视剧,搞笑的综艺。肖河看了一眼喝的底朝天的摩卡,想着如何优雅地结束今天的相亲。女孩仿佛有着夏洛克的超能力,委婉提出了回家的请求。肖河自然上道,顺带说着下次再聚的客套话,实际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还会与这个女孩再见面。回家的路上,肖河突然发现相亲不就是人生路上的一场面试,只不过有的人提前免试录取罢了。对这个还算聊的来女孩,肖河自认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就好比每天路上看到的路灯一样,引不起心里的躁动。那么问题来了,回家如何向老爸老妈交待呢?
五
多年的与父母斗智斗勇告诉了肖河一个真理:宁肯胡扯,勿要沉默。当父母期待地眼神看着你时,你就该知道他们最希冀的答案。于是乎,肖河像一位电影编剧一样,开始向老爸老妈虚构了一场史上无数次雷同的相亲画面:两人初见互有好感,相谈甚欢,姑娘温柔知礼,是可以继续谈下去的对象。看着父母因为过度紧张而放松下来的脸部肌肉,肖河低头空空地偷笑了一声。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扯淡啊。老爸当晚吃饭时兴致很高,就差和肖河推杯换盏哥俩好了。母亲则见好就收,只是不停地叮嘱肖河大胆去追求姑娘,无外乎又是那套家里条件如何如何好了,只要结婚立马就在上海买房之类。肖河清楚地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最多只够一栋上海偏远郊区50平米的拆迁房的首付。虽然如此,肖河仍是满满的感动,父母已老,却从未想过养老事宜,只是想把所有都给予自己。说的是养儿防老,可扪心自问,肖河感觉自己的能力离这一步至少还差半个足球场距离。一想到此,肖河就迫切地要赶快找个姑娘娶了得了,然后好好奋斗,居家过日子,上养老人,下哺幼子,痛快地过完自己这一辈子。别人不都这样吗,你还想怎样?
六
肖河终究是顺利地通关了整个国庆还乡之旅,但除了相亲,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了。原本还想的同学聚会,由于各有家事,大家都一致地遗忘了。说要回乡下好好看望爷爷奶奶,结果也只是匆忙地如官员慰问群众般走了个过场。当生活的种种都因为一件事情而变质甚至异化时,肖河总想着逃离,逃离家乡,逃离人群,逃离地球,逃离到一个可以让灵魂自由呼吸的山顶,放声哭泣。这是真实的想法,可往往只是想一想。
当肖河终于坐在了逃离的动车上,默然地笑了。人生不就是身不由己嘛,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啦。如果命中的爱情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相亲,那么又何必在乎,只管随心前行就好。如果一切都是生死簿上未干的墨迹,即便我有通天之力,也不过是云尖上的一生轻笑罢了。
肖河想着想着,昏昏欲睡。明天还要上班,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