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只身踏入内室,未行几步,却早已被浓重的香薰迷了视线。
面前不远处,朦胧中,她看到静若无物的青纱帐子,隐隐约约里面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看不真切,飘渺虚幻.......只依依袅袅的烟雾自那帐中的紫金香炉中缭绕而起……
头脑已开始眩晕,她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几分清醒和镇静。
帕子紧紧捂着口鼻,却还是开始急促喘息。跌跌撞撞中,裙摆展袖碰翻了案上的杯盏,茶水沾湿了地上的尘土淌着泥浆。凝滞的空气静谧无声,却只听得案角的余露不时地“滴答”作响……
和剧烈而无规则的心跳声交相辉映……
紧张到窒息,眼前却还是混沌一片。朦胧迷幻中,她寻着那一道微薄的光源跌跌撞撞摸索过去,白皙的指尖刚好碰触到被糊得严严实实的窗角........一时间,她几乎卯足了全身力气,几欲冲破窗纸将整个身体置于外面敞亮清新的空气中去!
“别动!”
身后传来一声犀利的喝令,沙哑而尖锐。像是饥饿多时的野兽发出溟魂般的嘶吼。
若离一惊,也顾不得开什么窗,猛的转过身,目光不断寻着那帐中声音的方向。
“给我倒杯水!”
那声音缓和了些,却仍旧是如地狱亡灵讨罪一般的沙哑狰狞。
显然她将若离当作了方才那小丫鬟。
若离调整着呼吸,此时已渐渐能勉强适应这里的环境了。她缓缓行至案前,默默斟了碗茶,未作任何声响。
滚烫的茶水淅淅沥沥自壶嘴倾泻而下,她余光望见灰暗的帐子中那团黑影在蠕动。
“你们几个!成天想着到外面去!就巴不得我早点儿死了吧?!”
她望见那团黑影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榻,拖蹭着脚步缓缓出了帐子。
“也就我这儿能收留你们!就你们这些蠢货!到了别的主子那.......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随着几声嗓中挤出的刺耳奸笑声,她看到她走近了。
一时间,她鼓足了勇气正视着她的瞳孔——这一眼让她永世难忘!——
面前的女人——
足足像个积年累月风餐露宿的乞丐!或是前世受冤前来讨命的幽魂!:
满头稀疏蓬乱的发丝凌乱不堪,破布缠裹而成的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袒露而出的肌体全是瘦削的骨骼和邹巴巴的皮肤........毫无血色的面颊苍白无光,狰狞可怖,枯槁青黄的皮肤上布满皱纹,双瞳由于缺乏营养已明显突出并呈淡黄色,眼白处满是层层迹迹的血丝.........
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世,此情此景,定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曾经是莲妃的养女,也断猜不到她是年仅二十有余且过门才一年有余的齐王侧妃!
若离看到她惊异地望着自己愣了片刻,忽而咧开嘴诡异而痴傻地笑着。
她看到她伸出瘦削枯槁的手臂,如骷髅般的指尖无比费力地伸直,去够自己早已吓到呆滞的手中握紧的茶盏,眼中全是求生的欲望。
眸光惊慌失措地盯着那隔着案台费尽力气伸向自己的“魔爪”越来越近,浑身顿觉不自在。若离顿时回过神,将茶盏递了出去。余光中,她注意到那灰暗的手臂上唯一耀目的东西——
一支青血龙玉镯子。
依大小来看,应该是幼时便戴上的。
殷菱一把抢了茶去,紧紧抓着茶碗狼吞虎咽般饮起来。
一时过后,碗已空了,却迟迟未放下,像是有意遮挡着颜面犹豫着什么。
那茶碗离开面颊的同时,却不似先前那般狰狞,冥冥中添了几分黯然神伤的踪迹……紧锁的眉梢压着无神的双眼,只漫无目的地垂眸凝视着杯盏中早已泡央的叶漾.......
须臾,她望向她,想说什么,颤了颤苍白枯槁的嘴唇,却没说任何话。
她只望着她。
紧皱的眉心更显苍老颓朽。
良久……
她眼中似有东西在暗沉的空气中闪闪发光.....
若离看到她眼神中蕴涵的沧桑……
那种经历了一切痛恨了一切却倏然发现不值提一字的惘然……
那种有千言万语要发泄却终究发现不知从何说起而如鲠在喉的茫然........
这种感觉,她体味过!不久前刚刚体味过!........还莫名熟悉着.........
那页本该填满哀怨却终究空无一字的宣纸.......这感觉莫名熟悉着.........
不知觉,两行混沌的泪滚落清瘦枯槁的面颊,她僵硬地笑笑——那张脸却更显的狰狞可怕:
“多年不见,小公主都长这么大啦?”
仍旧是刺耳沙哑的嗓音,那眼神中的东西却琢磨不清。
有惊异,有倾羡,有嫉妒,有慈悲,有怀念,有感慨,有哀伤,有懊悔,还有惘然.......深邃而复杂.........
若离没有回答,只张着惊惶失措的幽瞳望着她,脑中一片空白……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殷菱!——她预想中的莲妃养女本该面色红润却佯作病态,背地里放了血蜈蚣却不敢承认避而不见,以致寻了各种托辞拼尽全力将自己拒之门外……总之无论如何,不会是面前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存在!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那么小!.......“
“多久的事儿了……?你都忘了吧……”
像一个苍老的母亲边垂问着自己的孩子边自嘲着不该说些孩子听不懂的话。
但不能算垂问,因为她并不期待任何应答。
“当时.......我也还小.........”
“少不经事的........”
说到这,她咧开嘴怅然若失地自嘲苦笑,渐渐陷入沉思,她回忆着过去种种.......暗黄的瞳孔也晕散开来,渐渐变得更加深邃迷惘。
片刻,她慢慢敛起笑意,眉头也渐渐皱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上下打量着若离。
她的眸光在她身上迅速游移,弄的她后背发凉,心中一片悚然。那眸光中似有很多东西.......她看不透.......疑惑、惊异、踌躇、心悸……不知具体是什么,却很复杂,“刺”在身上只觉被鬼魂抓挠般毛骨悚然。
几番反复之后,她方试探着怯问:
“七殿下.......”
“也是宫里派来监视王爷的?”
若离顿时惊异地望着她充满期待的瞳孔,眼神中充满疑惑。她不知她所期待的是自己回答“是”还是“不是”!
监视?!
宫里派来?!
莫非这才是莲妃派她嫁入王府的用意?!
“你可得到主家想要的了?”
见若离不答,殷菱自以为她默认了,内心深处便更多了几分亲近与归属。
“你还没有.......”
“是吧?”
她探索者若离的眼睛,得到的却只有惊惶狐疑的表情。
“但我得到了!”
“我一年前便得到了!”
她兴奋起来,眼中充满了熊熊烈火般的粼粼异彩,
“当初是我亲手改了王爷经手的战报!太子才没在末局之战赶往前线!你知道的!那场战毫无赢面!........”她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被刻意提高了的沙哑嗓音变得格外刺耳。
“秦将军冒充太子去参战……结果怎样?!还不是背上被捅了个血窟窿?!!!”她发出阴森恐怖的讥嘲奸笑声,“他们摆明了想尽早把太子骗过去结战!谁叫敌人那边儿拼命死耗着‘非太子来便不出战’呢?!”
她不知觉暗暗挪着脚步躲着那道从窗间缝隙射入的微弱光晕。双眸中全是迷惘的神色……
“你........”
“怎么做到的?”
若离轻问,声音却无比深沉。
听到这些话,她心中猛的一阵,顿时像压了块大石一般沉重。
她终于知道了大哥和秦陌寒的分歧始于何处!也终究知道了为何大哥来军营寻自己时彼此态度那般强硬!终究是自己加深了这分歧........曾几何时,他们本为一体.........却不知何时,渐渐的........越来越远了。
她有不祥的预感……
“我只把他们邀太子临战的日子改晚了,太子还未及动身那边儿便已战了!”
“当时谁不知道太子背后有伤!敌人一准儿也知道!那战场上的刀剑定是长了眼睛瞄准儿了刺的!!!不信你看秦将军那伤的位置,简直和太子的一模一样!若太子当真去了……伤上加毒定是有去无回!!!”
她眯起眼睛压低嗓音故意吓唬着若离。她盯着她的眼睛,想要找到一些认同或感恩,哪怕是丝毫同情........
可是什么都没有。
若离脑中突然闪过那日军营中的深夜秦陌寒背上骇人的伤口,又瞬间忆起一时冲动之下无情地将指甲深深刺入……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说不清的酸楚。
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当时他紧锁的眉头下紧闭的双眼中浮现出的画面!:
孤城中,危墙间,粮草已断,无任何退路。外敌包抄,四面楚歌,众军疲惫不堪……众生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一封军报上——
他们期待着,殷切盼望着肩负契凌未来的太子在约定的日子带兵前来!
........但是没有。
他们什么也没有等到。
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日,他不得已披上金甲声称太子已至!不得已骑上飞奔的战马跃出城池为契凌杀出一条血路!不得已再次为太子承受刀劈剑刺的痛苦........甚至这些努力在契凌王眼中早已扭曲成另一种关于权力而非善意的深意……
想到这里,她不禁泛起一阵如绞般的心痛——从未如此明确真实地感知过!
她不知自己在触痛什么........
亦不知自己内心中为何冥冥在为他打抱不平?!
“可他还是胜了.......”
她很平静。或许还有一丝欣然。
眸光平静得仿如此时正午的冬日阳光——明净祥和,明媚灿烂,却不凌厉刺眼。
“胜了又怎样?!冒充太子赚的还不是太子的名声?!”又是一阵犀利的奸笑,“他折了陛下多少兵?!在陛下看来,他只不过是个等不及太子支援便急于迎战的好大喜功的莽夫罢了!只不过是穿着太子的行头暗示着至高的权力在军中耀武扬威罢了!........毕竟谁都不知道前线的情况不是吗?.........”她故意凑近若离戏谑地笑着挑衅着她的底线,沙哑尖厉的嗓音却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话说........我真是太子爷命中的贵人!”她越说越狂放,整个人已飘飘然。一提起那些引以为傲的“功绩”,她仿佛回光返照般顿时充满了活力,
“王爷在将军那失了信,自然也只能投奔太子.......娘娘想得可真是周到!!!一箭双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狂放地笑着........那笑中却看不到一丝快意。一时间,那借以掩饰空虚的自豪高傲也渐渐消退了,留下的却只有苦涩的味道……
“是我!是我保住了太子的命!”
“我才是太子的恩人!!!我是契凌的恩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癫狂着........声嘶力竭地吼着.........
向着暗沉无光的空气,向着飞扬着尘土的静寂.......竭力嘶吼着......
她似乎想让整个契凌听到!想让“那个人”听到、气到!........甚至想让他气急败坏地飞奔到这里找自己来算账!
可他——
听不到。
.....
虽然她救了大哥,虽然该感恩她的.......却不知为何,若离心中生不出丝毫谢意。
“你和娘娘.......”
“现在还有联系吗?”若离隐晦暗示着她很可能已成了莲妃的“弃子”,却不知此话如何讲才不会刺激到她此时已无比脆弱的的内心。
“当然!”
她仍不改高傲疯癫的神态,讪笑着坐下来沏了杯茶。若离注意到那盏中的茶随着她瘦削褶皱的手臂在剧烈颤抖着。
“你道娘娘如何成为贵妃的?!那也得先贵妃让位呀!!!”
“肖家防后宫防得跟什么似的!后宫自然接触不到肖晴落!但他们忘啦……肖煜可是王府的常客啊!!!”
“让那不经事儿的小王爷往那贵妃宫里带点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对我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弹指一挥间.......便让契凌变换风云也轻而易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年什么‘兴天下亡天下’!什么天命!简直就是个笑话!到头来还不是事在人为?!!娘娘和离显皇后争了那么些年头!最后还不是娘娘笑到了最后?!”
“可笑天下都信那传言!!!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还没等到她‘亡天下’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听在若离耳中仿如针刺一般。但殷菱仿佛兴致正盛。
“娘娘终于实现她想要的了!!!我能出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会救我的!她会救我出去的!!!我再也不用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躲着了!”
“自问我殷菱骄傲一世,不想却毁在那个小贱人和那毛头小子手里!凭什么!啊?!”她张着狰狞突兀的眼睛质问着若离,“他们凭什么都说我杀了王妃?!我什么都没做!!!我.....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死的!凭什么!?........我就要出去了!我就要出去了啊!!”她下意识不断强调着自己有救了,“该是我的!我要一分不少地夺回来!全都夺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们一分都拿不到!一分都拿不到!!!.......”
她已近癫狂,话至激奋处,也不管了若离在场,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并发泄了出来!
面带着说不清的微笑,目色无神,如死神一般,她痴痴地仰望着天花板旋转着.........遍身的褴褛布匹亦随着她蹒跚踉跄的步伐旋转着,搅起积年的尘土在微微透入的午间柔光中肆意翻飞........
“莲妃娘娘与母后争?”
“她们争什么?”
听到关于母后的事情,若离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这话发自唇边,却重重锤在心中。
她不理,仍旁若无人般疯狂地笑着,旋转着.........仿佛她听不到外界的一切........许久,狂妄的笑声渐渐褪了,继而转为苦涩的自嘲.......
笑着笑着.....眼前不觉梦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她踉跄着扶住榻边的栏杆,整个身体倾在榻上:
“啊.......我好晕呐……”
“啊.......公主回吧……我要歇歇了……”
“去吧……”
“告诉王爷.......无论如何........”她顿了下,眼神瞬间黯淡了神色,唇齿间却隐约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菱儿念着他........”
静静地,轻轻地,像是怯生生的探问。
她不确定话能带到,却甘愿一试.......
可若离并不打算离开!
敏锐的感知力让她再清楚不过:她的疯癫是装的!甚至还在所有人面前装过!装了一年,甚至更长!........甚至忘记了自己本来该有的模样!
那只不过是借以伪装高傲和尊严的外壳罢了!一旦剥了去......就什么都不剩了!——相比被关在这里,那才是她最恐惧的地方!
所以她将自己伪装成现在这样!所以若离不愿去直接戳破她的伪装........
但她知道她是清醒的!——在最后一刻她才敢确信她定是清醒的!她只不过在拿癫狂麻痹自己!否则她不会突然刻意避讳自己的问题……不会突然意识到要保护莲妃而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
自己永远唤不醒一个装疯的人——若离是知道的。但她要听母后和莲妃的事!而且她隐隐感觉到莲妃做了不堪的事……
但清醒的事只能用清醒的头脑来解答像她这样一直佯装疯狂又该怎么问她主家的肮脏事?!即使问出来了,又有几分可信?!........她皆不知。
但她唯一确定的是:她该清醒了!
为了问出母后的事,她必须要清醒了!自己也必须狠下心逼她面对现实了!
“你道莲妃娘娘真的会救你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殷菱也安静了。
“芪氏的死若真冤了你,莲妃娘娘若想救你易如反掌……”
“她为什么没有救你?!”
“这你想过吗?........”
她望着隔着浓重的熏雾青纱蜷缩在榻上的躯体。背对着,看不到面颊,却隐隐发觉她在颤抖。
是的。她本清醒着。
这一切......她一定都想过!却一直逃避着.....
“王爷救你也易如反掌……”
“你想过王爷为什么不救你吗?!”
“为什么王爷宁愿相信是你杀了芪氏?”
“这些你都想过吗?”
若离继续激怒她,她要让她想明白来去因果!她要让她彻底痛恨莲妃从而不再护着她!从而将她的“罪行”向自己和盘托出!
“别说了!!!”
帐中传出一声尖厉而沉闷的呼喝。显然她快受不住了.......那一直以来借以伪装着维护尊严的一切在若离咄咄逼人的话语下逐渐开始崩塌……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不能见光?!”
“别说了出去!”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小带着那护命的青血龙玉镯却越来越孱弱?!”
“为什么你从小到大一刻也离不开这朱婵香?!”
“这是我天生的隐疾你说够了吧?!说够了出去!!!”
此时她已慌了!她未曾想到母族代代传承引以为傲的护命符——青血龙玉到自己这里却成了害命的工具!十几年来........她曾无数次隐隐怀疑过自己是否真有什么“天生的隐疾”而必须用那昂贵的朱婵来医!她曾无数次怀疑莲妃那所谓“朱婵医疾”的说辞却从不敢查证也无从查证.......毕竟从小在宫中的靠山就只有莲妃。
她若想让自己死.......自己能不从命吗?
她心中愤怒积怨的火苗早已攒动,自己也不知何时就会突然膨胀蔓延........烧遍身边人!烧死那个借自己爬上至尊之位的女人!烧遍整个王府!
“你想没想过为什么他会默许徐斌把芪氏的牌位放在正堂?!为什么你在这菱妍阁活着就渐渐没人伺候了?!为什么你接触不到外面的人了?!为什么在这王府里.......你仿佛渐渐地.......不存在了?!.........”
“因为我出不去!我管不了她们!别说了给我出去!”
“你想没想过王爷请了那么多大夫为什么都说没事?!”
“都十几年了……!”
“为什么没人告诉过你青血龙玉戴久了会对朱婵香上瘾?没人告诉你它侵蚀五脏六腑让人见光而溃烂?!”
“别再说了!出去!”
“滚!”
殷菱一个激灵转起身,瞪着满是血丝的突兀双眼向着迷雾般的空气嘶吼着.........
此时——她是多么厌恶这让她“赖以续命”的“迷雾”!却又多么厌恶面前这位将那个骄傲的自己抹杀得一丝不剩的“新王妃”!
若离却不甘示弱,继续向上叠加着攻势,声音却又凝重了几分:
“当真是没人看出来吗?!”
“还是送你来这里的人从一开始便想过河拆桥?!”
“或从你小时候进宫开始就注定.......”
“滚!!!!!!!!”
殷菱一声震耳欲聋的犀利喝令打断了她的话。随着拼尽全身力气的迭起声落,倏然两行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滑下,瞬间滴落在榻上,融了一方尘埃。
这一声实是吓到了若离!——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是听到这声音,不知怎的,倏然间不敢出声了!突然呼吸和心跳都紊乱了!思绪也紊乱了!大脑空白了!身体不知觉开始隐隐战栗.......
甚至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一时间,她只呆愣地望着那满眼愤怒怨仇的“魔鬼”,满脸写满了恐惧,千万言语卡在喉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望着她恐怖的眼神——她相信这是独属于鬼魂和梦魇的怨神!——若离下意识往后退着......
一步步退着........
突然安静凝滞的空气只剩了颤抖着的呼吸声........一边是愤怒,一边是恐惧......
那熏烟缠绕的恶魔愈来愈模糊........渐渐模糊到只剩一团朦胧的黑影在灰色的帐中蠕动.......
身体突然碰到墙角,她吓得猛一激灵,顿时一身冷汗。
“滚!”
她的呼吸在颤抖。
“滚!!!!!!!”
这幽魂般的嘶吼令人听来仿佛在与死神谈判!!!若离顿时头脑一片空白,也不顾了问什么莲妃与母亲的仇怨,潜意识的求生欲只不断提醒着自己保命要紧!她颤抖着双手沿着墙根蹭到门边,头也不回地离去。
“枫若离!你别幸灾乐祸!!!”
背后仍传来嘶吼声,仿如她就在身后,用她那双触目惊心的恶灵般的眼睛盯着自己........
“我们都一样!!!”
“你就是下一个我!!!”
“谁都逃不过!!!”
“.........”
她再未回头,也再为犹豫。下意识地脚底生风,她只想快些逃离!
愈来愈远了,声音也越来越淡了……直至无了.......
不知几个小丫头干什么去了,竟未在原地等着,也难怪方才什么都没听见!若离突然意识到:只要阁中无人,殷菱在这一年间再怎么装疯卖傻再怎么哭喊嘶吼都无人听见........
一时间,她仿佛看到那已经过去的和还要过去的无数个深邃宁静夜晚........
外人听不到幽魂的啜泣声,各自享受着这篇寂静……却只有零星的鸦啼一次次提醒着人们尚有亡灵注视着未来的路........
怕是经历了这些,每逢深夜,都会不由得想起与己同在一个王府的那方“幽魂”........怕是自己也不得安宁了........
方才在室外发觉那朱婵香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同情涌上心头的同时,她甚至为她想好了出路!!!
她确信自己能够配出解药来救她!
她可以不被任何人发觉地暗中救她!
她要她摆脱莲妃的控制去靠近徐振!
她相信感情的!也相信真情的!........就像殷菱说“念着他”时无意间流露出的深情一样!
可如今冷静下来,倏然间,她不确定了。
自己在干什么?!!!
她现在如同一条被饿了许久的疯狗!她恨的人太多!以她高傲的性格和有仇必报的态势,把她放出来第一个咬死的就是莲妃!继而是小令氏!继而是徐斌!........甚至不相干的人!!!......甚至救了她的自己!——
她的怨恨足以让全世界为她陪葬!
而激起她怨恨、又赠予她复仇机会的人竟然是自己?!
自己是怎么了?!!!
她是多么和善啊!可是自己为什么偏偏到了母后这就歇斯底里谁都不放过了呢?!——
难道大哥也是吗?!!!
她是大哥的母亲啊!
她只是想保护大哥........这不正是自己的夙愿吗?!
.
难道这次........
连大哥都不能放过了吗……?
.
还有她说的话!
自己真的.........和她一样吗?
自己算是“宫里派来的”吗?
待真遇了事——像她一样的事!——
自己又该代表谁的利益呢?
这会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殷菱吗???
.
如今,
却越来越........
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