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大倩
图书馆是一个大学的心脏,要想知道这所大学怎么样,看看它图书馆的藏书量就知道了,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Z大的图书馆造型古怪,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空竹屹立在校园的南侧。基座有四层,由大理石堆砌而成;中间狭长圆柱体有八层,全都是钢筋和特殊玻璃架构而成的;与基座平行的顶端也有四层,面积略小,是木质结构的,这种建筑造型在国内十分罕见。对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不过Z大的学生更相信这样一种说法:图书馆的寓意在于暗示我们做学问不仅要接地气,要脚踏实地;同时,它也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体验,要耐得住寂寞,只有登高望远,才能眼界开阔。
大学里有一类隐形人,我们称之为“蚁族”,他们不分昼夜地潜伏在图书馆里搬运精神食粮,穆云清就是其中的一个。早晨六点钟,其他三个室友还在睡梦中呓语,云清就悄悄地爬起来,简单洗漱后,背着小包,提着mini保温瓶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宿舍,直到月明星稀,馆门紧闭她才晃晃悠悠地回来。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和偶尔趁双休日回去看看妈妈外,她几乎把自己泡在了图书馆里,周身都快有韩国泡菜的味道了。她既不像有些女孩子愿意把时间花在上网聊天上,也不愿意像有些女孩子有钱没钱都去逛街买衣服,甚至也从不理会各大社团以锻炼能力、提升素养为宣传口号的招新,因此,在认识她或对她略有耳闻的同学眼里,她无疑是不合群的高冷怪咖。
云清并不在意这些,就像是一个经历过千万目光扫射的演员,早已习惯了孤独和高傲,她只有不停地读书,钻进知识的无底洞里,才能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和心灵上的安全感。1米65的个头,清秀的脸庞,不加任何修饰的衣着,淡然的身影穿梭在校园的人群之中,锁居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每一页纸张都曾影印过她如花的时光,普通得如漫天黄沙一粒,平凡得似烈日清水一滴,不会有人注意,也不曾有人注意。没有人注意的时光悄然流失,一年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普通人的七十几分之一而已。
有些巧合不是造物主的刻意而为,就像一件事情的发生,我们无法真的断定它是幸运还是灾难一样。图书馆顶端借阅图书的学生较少,原因是这里的藏书大都是只供读者参考阅读,并不外借的文献古籍和珍贵资料,比较晦涩难懂,而穆云清却钟爱于此。她坐在木椅上静静地翻阅着,不经意间,一张薄薄的纸片跳入眼帘,初以为是有人故作书签,略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正楷小字,字体隽永深邃,很见功底,内容是关于书中某些观点的批驳,可谓旁征博引、有理有据。
云清看了,不免好笑,竟有人看书还要把自己的观点批注了夹在书本里,这不是在左右后来读书人的思维吗?于是,她想都没想,在纸的反面写上:胡说八道 越俎代庖。顺手又大笔一挥,留下落款:清。想了想,又把“氵”涂去了。在穆云清看来,这不过是平淡学习生活中的一个小音符罢了。看完后,书归原处,不留丝毫痕迹,这本书再次被人翻起是什么时候,恐怕要看它的造化了。
过了几天,云清在撰写一篇论文时恰恰需要引用书中的某个观点,只好再次寻觅。让她惊讶的是,里面的纸片不在原来的位置,在书的扉页里,夹了一张略大一些的纸片,上面列举了更为详实、科学的依据证实了作者的观点确实有失偏颇,而非他故意杜撰,妄下结论。最后,他也附言:是非莫辩 孤陋寡闻。各。
穆云清一时失神,她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天,竟有人这么巧合地看到了她的留字,还大言不惭地奚落了她一番,心中不是滋味。于是倔劲儿上来,不吃不喝地查阅文献,誓死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其实,对方的论证十分严谨,几乎找不到漏洞,云清颇费了一番功夫,也只是鸡蛋里挑骨头。云清无奈,虽然心里已经暗自佩服起来,可就是强撑着不低头。
他们讨论的内容并非云清专业范围之内,但穆远征早就告诫过女儿:学问是相通的,不可囿于一域之内,而对其他领域一无所知。云清不愿意像父亲那样钻进学术的圈子里苦守,但也会不由自主地去践行父亲的行事准则。这次,云清的言词缓和了很多,言简意赅地点出了对方观点的疏漏之处,也肯定了对方一丝不苟的学术精神,但要她彻底服输,低头认错却是难上加难。
穆云清留完字就把书放回了原处。第二天,她专门去抽出来看了看,没有回复。第三天,依然没有。她突然发现,自己来图书馆的目的没有那么纯粹了,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回应。云清感到一阵失落,如果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吧!世界上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吧,包括生命。
云清渐渐地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地看书,一样地做笔记,只是不再刻意地去翻那本书。读书是最容易沉迷的,往往让人达到忘我的境界。云清保证,自己绝不是在意识清醒时去主动翻了那本书,而是……百口莫辩,可是她的确翻了,扉页里的纸片换成了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言之有理,受教,受教!外出调研,回复略晚,万分抱歉!有几本好书,推荐给你,书目:……。各。卡片的背面是风景图片,清新怡人。
云清想象着这个以“各”自称的陌生人长什么样子,学什么专业的?这些都是不解之谜。但云清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小秘密,这个秘密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每周都与自己通电话,唠叨她穿衣老土,交友慎重,要常回家看看的杨柳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