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为了化解亲族或有“隐讳之嫌”的质疑,这里,还可以看一看其他人对明代宗朱祁钰的评价。
明人沈德符在其《万历野获编》卷一《列朝·赐讲官金钱》中说到朱祁钰时,曾云:
“窃意讲筵非争财之所,宰相非攫金之人,景帝亦英主也,似未必有此。”
此处,沈德符称朱祁钰为“英主”。
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评论·靖康景泰二论》一节中,又云:
“若景泰之际,则英主劳臣,拮据以安庙社,又非宋事比矣。”
这里,沈德符再次称朱祁钰为“英主”。
能够被称为英主,当然是对朱祁钰的肯定,以沈氏的学识涵养来看,这种评论,盖非泛泛之辞。
沈德符而外,明末清初史学家谈迁在其《国榷》中论及朱祁钰时,曾云:
“国家厄会,盖莫若己巳矣。闽浙疮痍,黔粤啸聚,天未厌乱,北狩随之。阊阖罹白登之困,象魏下阴山之悲,总社丝发,仅系景帝。当时六师新丧,九塞气沮,南迁之议,独徐珵乎?乃舍姬旦小节,绍少康之旧勋,坐摄群嚣,独制长策。犬羊虽狺狺不休,我圻父是任,俾弥耳以退,皇灵遐畅,南北交捷。曾不捐汉绘之尺寸,费宋缗之毫纤,而虞渊返照,事同揖让。尤恤饥拯溺,纳谏信贤,嘉王竑,薄徐珵,具有神识。而或以太上事过责之,斗粟尺布之谣,古人不免焉,政未可以紾臂论也。
《国榷》是谈迁以三十余年功夫,私家编成的一部记载明朝历史的编年体史书(全书正文104卷,卷首4卷,约428万余字)。
谈迁这一段对朱祁钰的评论,详细而精当,其意旨大略如下:
明朝自建国以来,遇到的厄难,没有像己巳年(明英宗正统十四年,农历己巳年,公元1449年)这么严重的。当时,闽浙地区满目疮痍,黔粤地区乱民啸聚,原本就已经乱象丛生的大明天下,形势已十分危急,老天似乎对这些祸乱还不满足,紧接着,就是明英宗亲征被俘。当时的这种情景,就如同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刘邦被匈奴围困于白登山一样艰困。江山社稷,悬于一线,全靠景帝维系。
当时,天子六师败亡殆尽,天下之人为之沮丧气馁。如此情境之下,提出朝廷南迁之议的,难道就独独徐珵一人吗?
景帝效法周公的大气,舍却小节,坐领江山,统摄群臣,独自制定御敌定国的长策。虽然,耳边犬羊狺狺,杂音绕耳,但是,景帝能够统帅军务,使得无论南方还是北方,都能够取得胜利。这一场国难,没有失掉尺寸国土,没有像宋人一样对外族低头纳贡。
其间,景帝尤其能够体恤饥寒之民,拯救沉溺水火之众,他接纳谏言,信任贤能,能够嘉奖王竑,薄待徐珵,可谓神识。
后来,有人以太上皇帝的事来苛责景帝,甚至有斗粟尺布、兄弟不容的讥刺,这样的事情,古人也在所难免啊。所以,完全没有必要用兄弟的话头来说事。
所谓“斗粟尺布”,出自《史记》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汉文帝之弟淮南厉王刘长谋反事败,被汉文帝贬放蜀郡,他在路上绝食而死。人们对此大发感慨,遂传民谣一首。
后以“斗粟尺布”来比喻兄弟间因利害冲突而不和。
最后,再看看明末清初的谷应泰在其《明史纪事本末》卷三十三《景帝登极守御》中对朱祁钰的评论:
“谷应泰曰:景帝外倚少保,内信兴安,狡寇危城,不动声色。当时朝右,岂乏汪、黄;建炎践祚,亦有宗、李。相提而论,景诚英主。而乃恋恋神器,则又未闻乎大道者也。”
谷应泰亦称朱祁钰为“英主”。
不过,谷氏对朱祁钰“恋恋神器”、“未闻乎大道”似乎有些可惜。
其实,谷应泰的“可惜”,是普遍的正统观念影响下的统一看法,有落入俗套之嫌。
总而言之,谈迁的看法,算是中肯平允的。
历史,虽然给了朱祁钰应有的正面评价,对其小疵表达了不同程度的惋惜。但是,既然朱祁钰当日做了那些他想做的事,那么,从他盖棺的那一刻起,他就必须接受针对其所作所为一切正面、负面,赞扬、惋惜的言辞。
不惟朱祁钰如此,一切留名历史的人,最后,都必须接受历史的公正检验:
善的,抹杀丑化不去;
恶的,隐藏美化不去。
这就是历史的定则。
(本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