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波杨山
图:来自网络
(1)
我儿子上小学二年级,平常写作业有些困难,经常拖到很晚,也没写多少。
但有一天老师没布置作业,晚上他从9点多开始,捧着大部头小说,埋头一直读了几十页,直到近12点才睡,中间几乎没休息,大人拦都拦不住。
以写作业为苦的孩子,读小说却如此快乐,这让我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
那时我书包里枯燥的课本下面常常掖着一本武侠小说,主要是“四大天王”金庸、梁羽生、古龙和温瑞安的。
我的少年时代主要是在读课外书的快乐中度过的。
我认为这样的时光才叫时光,这样的日子才叫生活。
人沉浸在快乐中的状态,让我想起从公众号拾遗那里了解到的一个心理学概念:心流。
(2)
著名心理学家米哈里创立了“心流”概念。
“心流”发生时,是什么感觉呢?
1、完全陶醉于正在做的事情当中。
2、内心感觉无比纯净。
3、内心会有一种宁静感。
4、感觉自己超越了日常现实。
5、超越了时间,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6、甚至超越了自己,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总之会获得很大的放松度和满足感。
我认为,体验到心流,才叫生活。
孩子写作业,还有我小时候的功课,由于缺乏正确引导,消极应付,没感到快乐,“心流”发生率低,谈不上生活。
孩子读小说,由于情节热闹有趣,兴致高涨,忘记了时间,“心流”发生率高,是真正在生活。
(3)
“心流”状态,是最佳的学习状态。
在“心流”状态下,每个孩子都是主动学习的天才。
作家池莉在《立》这本书中写道:
“坐拥书城的家庭环境和充满书香的家庭空气,在我看来,人在这种空间里,可以宁静致远心驰神往,是很惬意的。小亦池果然就是十分惬意,一个岁把两岁的小小孩儿,走路都还不够稳当,却最是喜欢大部头书籍。从书柜里搬出她的大部头书籍,一屁股坐地上,胡乱地又认真地翻阅。”
“正是在这样玩耍一般的翻阅之中,小亦池自然就认识了许多字并十分自然地触类旁通了。
后来一上学,不仅幼儿园的课本对亦池易如反掌,小学六年,亦池也没有遇到多大困难。”
“只要拥有快乐轻松的心情和氛围,小亦池的表现就会令人刮目相看。”
从小快乐学习的吕亦池,21岁出版第一本翻译小说,22岁毕业于伦敦大学,24岁硕士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
周国平在《宝贝,宝贝》一书中,讲述了与池莉近似的育儿经历——
“两周岁上下,她会认二十来个字了,便对家里的藏书发生了兴趣。”
“常常还抽出一本来,坐在小板凳上读。”
“她非常投入,能乐此不疲地读很久。”
现在周国平的女儿就读于美国的汉密尔学院,刚刚过去的这个暑期,她和同伴在国内排演了四场实验戏剧,其表现令老爸由衷赞叹:
“孩子们,你们真可爱!”
周国平说:
“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也就开辟了熏陶的新来源,能够从好书中受到熏陶,这是良性循环,就像那些音乐家的孩子,在受到父母的熏陶之后,又从音乐中受到了进一步的熏陶一样。”
当孩子自我熏陶时,“心流”发生率较高,学习效率也高。
快乐学习的孩子们,生活得很高级。
(4)
金庸在《笑傲江湖》第十回《传剑》中写道:
“岳不群课徒极严,众弟子练拳使剑,举手投足间只要稍离了尺寸法度,他便立加纠正,每一个招式总要练得十全十美,没半点错误,方能得到他点头认可。令狐冲是开山门的大弟子,又生来要强好胜,为了博得师父、师娘的赞许,练习招式时加倍地严于律己。”
令狐冲这时的学习动机是:
1、“要强好胜”——为了在同学中不丢面子。
2、“为了博得师父、师娘的赞许”——为了老师、家长满意。为别人的看法而学,典型的被动式学习。
“不料风清扬教剑全然相反,要他越随便越好,这正投其所好,使剑时心中畅美难言,只觉比之痛饮数十年的美酒还要滋味无穷。”
周国平说,人生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欢的事。
令狐冲嗜酒如命,而使剑的快乐居然大于痛饮美酒,于是练剑便一跃成为最爱,激发出了主动学习的内部动机。
罗振宇说:
自我驱动,决定命运;动机落差,决定阶层。
令狐冲的自我驱动,改变了他的命运,掌握独孤九剑之后,他一跃成为顶尖剑客,进入了少林方丈、武当掌门的阶层。
令狐冲的命运转变,始于其“心”情的改变——
练剑时的“心旷神怡”。
使剑时的“心中畅美难言”。
学剑时的“学得用心,竟不知时刻之过”。
这些,正是“心流”发生时的感觉。
快乐学习的令狐冲,生活得很高级。
(5)
微信公众号十点读书推送过一篇《你的不自律,正在慢慢毁掉你》,在文章中,作者的表弟列举了自己的大学生活状态:
“白天上课,晚上去食堂吃个饭,回宿舍就和舍友一起打游戏、开黑。打完几局就觉得没意思,但又没有其他事可做。”
问他怎么不花时间读书?
他振振有词:
“宿舍那么吵,我根本就读不进去。”
为什么不去图书馆或自习室?
“图书馆离我们宿舍太远了,在路上要浪费太多时间。”
为什么不去参加社团活动,或找人打篮球、跑步?
他说白天上课已经很累,提不起精神去运动。
表弟的问题出在哪里?
就像雾满拦江说的,表弟——
“错把大学当技校了”。
学习只为了工作,工作只为了挣钱。
周国平说:
“仅仅作为谋生手段的工作是不快乐的。”
当“好奇心的满足、发现和创造的喜悦、智力的运用和得胜、心灵能力的生长等”这些来自学习和工作本身的纯粹精神的快乐,没有成为首要的追求目标时,“表弟们”便只能被动式学习,整日空虚无聊,很难体验到“心流”的快乐,还谈什么生活?
(6)
2015年12月30日,作家鬼脚七宣布在五台山灵境寺短期出家,法号“行空”。
之后从五台山出发,一路托钵乞食,徒步前往峨眉山。
他曾在山中迷路,也曾在江边露宿,最终到达目的地。
他曾是阿里高管,干了9年多,手下几百人,36岁最风光时辞职当了作家,写公号,出书。
他说:
“到我这个年纪还能发现新的兴趣,很难得,我想珍惜。”
年过40,又尝试出家,踏上行脚朝圣之旅。
为什么对鬼脚七而言,阿里的品牌不再有吸引力?
为什么年薪千万也毫不留恋?
原因正如周国平所言,“作为人的心智能力和生命价值的实现的工作”才是快乐的,鬼脚七不为品牌和年薪工作,他习惯于内部驱动的工作状态,这是一种容易发生“心流”的状态,
如果感觉状态不对头,他宁可停下来,暂时不工作。
结果在出家、行走,调整身心之后,他找回了最佳状态,重新投入了激情满怀的写作。
快乐工作的作家鬼脚七,生活得很高级。
(7)
2004年,著名演员张曼玉登上她电影事业的巅峰——
凭借影片《清洁》,成为唯一一位摘得戛纳影后桂冠的华人女星。
随后她宣布息影,从头做起,转向乐坛发展,于2013年推出首支单曲,2014年,登上上海草莓音乐节的舞台。
在《清洁》这部电影里,她亲自演唱了四首插曲,电影拍完后她问:
“我能不能自己做音乐呢?”
得到的是鼓励的声音:
“为什么不呢?”
其实她一直喜欢音乐,幼年生活在音乐之都伦敦,在摇滚、英伦风熏陶中长大,形成独特不俗的音乐品味。
是《清洁》这部电影唤醒了她潜藏心底的音乐梦想,给了她比演电影更加强烈的内部驱动。
她几乎不需要什么调整,轻轻一个转身,便继续在“心流”指引下,朝着另一个巅峰,攀登而去。
快乐工作的音乐人张曼玉,生活得很高级。
(8)
还有一类人,内部驱动来得较迟一些。
她叫海蓝,复旦大学医学院博士毕业,多年奋斗即将登上医学生涯高峰时,放弃了博士后学位、百万年薪和受人尊敬的医生身份,从零开始学心理学。
她说:
“我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如何选择自己的未来。
于是,按照父母的心意:学医、行医、研究近20年。
在国内外都做到了顶尖水平,但我一直有逆水行舟之感,辛苦疲惫。
当我在国外接触到心理学,感觉醍醐灌顶,被深深吸引。”
此时她已经38岁。
她贷款交了学费,边学习边打杂赚取生活费,最终出色完成学业。
几年后她放弃在美国已有的一切,回国为汶川地震灾区志愿提供心理救援。
2015年,她创立“海蓝幸福家”,帮助中国数以亿计的家庭提升幸福感,被称为“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人。”
财富、名声、地位,这些身外之物,不能真正令她开心,而助人自助的心理学事业,这项工作本身,首先令她自身幸福感、归宿感爆棚,这种快乐轻松的“心流”,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快乐工作的心理专家海蓝,生活得很高级。
(9)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陈道明接演电视剧《围城》。
他演戏不靠小聪明,而是全身心投入,反复研读原著和剧本,认真做笔记。
每次拍戏,他都精心准备几套表演方案,往往一段戏要拍几套素材带子供导演选用。
导演黄蜀芹给了他充分的创作自由,他表现得如鱼得水,挥洒自如。
他区别不同情境,为方鸿渐设计了各式各样的笑,如嘎笑、怪笑等,成为人物特定行为之一,
常常令人过耳难忘,回味无穷。
导演说:
“陈道明这次发挥得很充分, 像小孩子玩得疯了似的,真是尽兴。”
余秋雨教授认为,戏剧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游戏状态。
凭借充分放松的游戏状态,和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陈道明将演技提升到了新境界,最终塑造出一个不温不火、分寸适度的方鸿渐形象。
有趣的是,杨绛先生也说过,《围城》作者,是一个淘气的钱锺书,写《围城》的两三年,钱锺书也处于游戏状态,玩得很开心。
我们是否可以说,文学创作的最高境界也是游戏状态呢?
游戏感是一种放松状态,而很大的放松度,正是“心流”发生时的主要感觉,写《围城》的钱锺书和演《围城》的陈道明,在这一点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快乐工作的学者钱锺书和演员陈道明,生活得很高级。
(10)
当然,享受“心流”之乐,并非学者、作家、艺术家的专利,普通人也能有同样的幸运。
作家林清玄讲过一个故事——
当年他客居某地时,常常熬夜工作,每天凌晨一点半左右,便能准时听到一阵清越的木鱼声。
他循声出门,在街头看到一辆卖馄饨的摊车。
那推车的老人敲击木鱼,原来是为了招揽生意。
老人说,他的生意在深夜,为了不惊扰熟睡者的美梦,又让清醒者能够听到他的叫卖,他精心选择了敲木鱼的方式。
他认为深夜里像卖粽子一样大声叫嚷,是有失尊严的。
从朱光潜“人生的艺术化”角度看,这位老人三十年卖馄饨的生涯,活成了快乐的人生艺术家,卖馄饨便是一种行为艺术。
而既然普通人可以活成人生艺术家,那么“心流”便可能与每个人结缘。
快乐工作的普通人,也能生活得很高级。
(11)
不过,很可惜,毕竟还是有很多普通人,一生与“心流”无缘。
张爱玲在《金锁记》结尾写道: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
傅雷对此评论道:
“她把黄金锁住了爱情,结果却锁住了自己。”
“爱情在一个人身上不得满足,便需要三四个人的幸福与生命来抵偿。可怕的报复!可怕的报复把她压瘪了。”
有研究表明,“心流”发生时的强烈愉悦感和积极情绪,以及高自尊与成就感带来的生活满意度,容易使人“情感获益”,有利于心理健康。
曹七巧扭曲变态的心理形成,与“心流”的缺失密切相关。
被“黄金的枷”锁住一生快乐的曹七巧,哪里还有什么生活?
(12)
曹七巧活成了金钱的奴隶,而曹七巧的创造者张爱玲,当年不过20出头,已看透了金钱的本质,晚年更是超脱名利,闭门谢客,隐身《红楼》,享受着清简自在、坦坦荡荡的“心流”,生活得很快乐。
和张爱玲同样活成金钱主人的,大有人在——
与她同时代的收藏家张伯驹,家财万贯,换成了字画,捐给国家,晚年穷困落魄,无怨无悔。
当代有演员陈道明,别人拼命演戏为了抢钱,他拍一部戏歇两年,不符合自己审美的剧本,坚决不演,只为享受闲暇之乐。
更有童话大王郑渊洁,当年“在北京房价1400元时买了一些房子”,只为存放小读者的来信,如今在他眼中,“升值的是房子里的信”,“将来不排除在这些房子中开设‘郑渊洁读者来信博物馆’的可能”,房子则永不出租、出售,“永远是赔钱”。
还有一位专门收藏“变形金刚”玩具的朋友,有钱不先买房,却舍得每月几千元支出,大量搜购心爱之物,至今仍是无房户......
与上面几位活得快乐的人物相比,《人民的名义》中的赵德汉,以敛钱本身为“精神满足”,贪了上亿元人民币在手,却又“一分钱都没花”,“舍不得花,又怕暴露”,
可谓奇葩式的金钱奴隶,与曹七巧遥相呼应,都谈不上有什么生活。
(13)
家附近有一些常去的面条店、饭店和药店等,常接触的人中,有些总令人心生感慨:
那个卖面条的姑娘从不把面条递给你,每次必然不耐烦地扔到你面前。
那个饭店的服务员小伙儿永远睡不醒的样子,总是假装没听到你的召唤。
那个药店的大姐老是向你推荐好药贵药,你若不买便免费送你白眼。
......
周国平说:
“工作本身不快乐,快乐只在工作之外,这种情况相当普遍,但并不合理,因为不合人性。”
因为不合人性,被动式工作,工作本身不快乐。
因为不合人性,被动式学习,学习本身不快乐。
因为不合人性,被动式生活,生活本身不快乐。
人生处处不快乐,便处处难有“心流”。
“心流”便是生命之流、快乐之流。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生命如活水,理应活泼流动,流到哪里,快乐便在哪里。
反之,哀莫大于心死,心如死水,与行尸走肉何异?
周国平说:
什么是快乐?
快乐是人性得到满足的一种状态。
人性有三个层次——
一是生物性,食色温饱之类,满足则感到肉体的快乐。
二是社会性,关爱尊敬之类,满足则感到情感的快乐。
三是精神性,头脑灵魂之类,满足则感到精神的快乐。
精神性是人的最高属性。
精神的快乐是人所能获得的最高快乐,远比肉体的快乐更持久也更美好。
以精神的快乐为终极追求的人,拥有真正的生活。
精神的快乐产生“心流”。
如果你的心不快乐,那还谈什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