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手里转着扇子，一边悠哉悠哉来回踱步，一边缓缓道来：“每一个人做事，都有目的。而最后的结果，却可用以反推目的。幕后黑手帮助司马荣谋反，是为了引动玄朝内乱，好趁虚而入。而内乱的重要前提，便是青叶太子。当初我在北朝地界，救下司马青叶，毒师五步必倒毫不恋战，轻易放行，又是出自谁的授意？这个世上能指使毒师的人，寥寥无几。”

“那也不能说明就是老夫啊。老夫虽出身毒孤谷，却与毒师同为‘五毒圣’之一，平起平坐，如何使唤得了他？要说指使，谷主独孤鹤，岂不是更有嫌疑吗？”

卜算子用折扇微微轻触了自己发白的嘴唇，反问道：“左辅大人这话的意思，是默认了此人必然出自毒孤谷吗？”

独孤鸿盘葫芦的速度，不经意间变快了：“哎呀，老夫可不是这个意思啊。不过就算如此，宗主大人要将脏水泼到老夫头上，还是太牵强了。”

卜算子右边面颊微微一抬，轻轻一笑，继续说道：“诶，左辅大人何必着急呢？这，只是其一而已。司马荣这一局中，曲觞一路北上，连杀‘毒八仙’中三名高手，毒韩湘亦为了给曲觞断后，命丧紫清山。若由这个结果反推，幕后黑手的第二个目的，便是消耗毒孤谷的战力。这个人出自毒孤谷，却又要消耗其战力，看似矛盾，故而我大胆猜测，毒孤谷内部，并不齐心。这个人是想要借机削弱毒孤谷之中独孤鹤的势力，好自己独掌大权。这是其二。”

独孤鸿摇了摇头，握着葫芦的手变得越发紧了：“好吧，老夫必须承认，若依照宗主大人所说，老夫确实有很大的嫌疑。但这并不代表，其他的人就没有嫌疑，比如毒师自己啊。”

卜算子又将持扇的手背到了身后，用扇子有节奏地敲着自己的背：“至此，我虽尚不能确定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但我却想起了一件事，为我大大缩小了范围。”

独孤鸿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什么事？”

“听闻几年前，云朝，北朝魂关之战，左辅大人以边境数城数十万百姓为饵，引诱云朝骄兵躁动，孤军深入，最后被瓮中捉鳖，全歼于北朝境内。左辅大人的手段，当真狠辣。”

独孤鸿“哼”了一声，轻轻一笑，似是轻蔑，却更似自嘲：“牺牲若能换得胜利，便是值得。此举不但诱敌深入，更能激起北朝百姓对云朝的仇恨，万民皆兵，自然天下无敌。司马青叶若能有承担牺牲的觉悟，他早就赢了。”

卜算子折扇一张，遮住了自己半张苍白的面孔：“左辅大人手段毒辣，智计狠绝，在下佩服之至。阴奇宗眼线遍布天下，收集各方情报，而北朝的情报之中显示，若论智计，唯有左辅右弼。”

独孤鸿用两根手指轻轻揉了揉手中葫芦的龙头：“宗主大人谬赞了。只是不知道，这和我们刚才所说，有何关系？”

“就目的而论，我虽有怀疑，却不能确定左辅大人便是幕后黑手。但是若依人而论，我的自信便又多了几分。”

听罢，独孤鸿的两根手指忽然捏住了龙头，眼睛里一道锐光射出，仿佛透过眼前的帘幕，直射车外之人：“哦？怎么说？”

卜算子自信地摇着手中的折扇：“司马荣是一代枭雄，金鳞岂是池中物，他虽有不甘于人下之野心，亦非无智寡谋之人，却也算不上绝顶的智者。那般复杂精妙的布局，不是司马荣想得出来的，更不是李若水想得出来的。北朝之中有此能为者，凤毛麟角。左辅大人啊，有时候智谋本身，也是破绽啊。”

独孤鸿的右手忍不住伸进了棋篓当中，用食指与中指夹起了一枚棋子：“也许北朝之内，毒孤谷之中，有宗主大人情报以外，料想不到的智囊呢？”

卜算子将手中的折扇朝着马车一摆：“到此为止，一切还都是我的猜测与推断。直到左辅大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敢肯定，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哦？此话怎讲？”

“说到这一点，我与左辅大人，倒是心有灵犀，英雄所见略同啊。左辅大人一路南下，隐藏行踪，没有露出丝毫痕迹，就连阴奇宗的情报网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如此小心翼翼的左辅大人，却在到了南都之后，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最繁华热闹的风满楼之中。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查探虚实？”

“我亲自现身北朝，救走司马青叶，势必早就引起了你的注意。我相信，烟花百尺楼附近，一定有你们的眼线。所以，我才会故意留下行踪，让你知晓我进京的消息。是我出面救走的司马青叶，那便意味着我掌握了司马青叶，但若是我为了稳定局势却反过来帮助司马荣，除掉司马青叶，亦或者我选择充当司马荣与司马青叶之间合作的桥梁，先一致对外对抗北军，那你的第一个目的就欠缺了要素。所以，左辅大人才会亡羊补牢，亲临南都，想要和司马荣谈条件吧。李若水的出现虽是意外，却也更加坐实了，你左辅大人便是策反毒仙姑，利用司马荣引发内乱，借曲觞之手打击毒孤谷的幕后黑手。”

“哈哈哈哈哈哈……”

听罢，独孤鸿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阴森诡谲，在黑夜里尤其恐怖，无论是李若水或是车夫，亦或是柳枫桥与那名刀剑客，都觉得冷不丁后脊一凉。

“宗主大人，老夫回敬你一句话，引蛇出洞，就要做好被反咬一口的准备。”

“同样的话，回敬于你。”

独孤鸿捏着棋子，透过马车旁的小窗，看了看刚才那两枚铜钱射过来的方向，又想了想刚才那名刀剑客的实力，而卜算子更是不显山，不露水，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孱弱，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诱敌之计？想到这，独孤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今天晚上是杀不了他了。

卜算子看了看地上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知道独孤鸿暗器手法了得，哪怕是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车夫，一身武功却也是不俗，再加上身怀毒功与秋水掌的李若水，卜算子心中亦是了然，今夜若要杀他，难！

两位当世顶尖的智者，想法竟是如此雷同！

他们都想要杀对方，却也都想在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杀了对方。

“既然如此，老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接下来便是最直接，最露骨的摊牌。

“宗主大人，是否便是，玄林八纮之一？”

“是啊。”

“宗主大人倒是爽快。”

“左辅大人的问题，才是直接。”

“很好，现在，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了。”

“所以，这是北朝左辅右弼，对玄林八纮下的战书吗？”

“自然。宗主大人以为如何？”

“荣幸之至。”

“来日方长。”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