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馨帶着二孬回到昆明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雖然提前發了電報,心裡還是沒底,怕家珍連门都不開給她。走到西卷巷口,看見一個影子嗖得閃過去,接着聽見弟弟的大嗓門喊着,回來了,我姐回來了。
墨馨家是老式的宅子,再普通不過的紅色木门下臥了兩個圓圓的青色石門墩,雕出了頑皮的小獅子或站或蹲或臥。石面經過了年代的打磨,有的地方已經略顯光滑,但是仍可看出这五只戲耍中的獅子憨態可掬,各有表情。
跨過門檻撲面迎來而的是照壁。一字型的照壁上部的牆帽如檐角般高高跷起,青色的磚在照壁心的四角舖砌出祥雲朵朵,大小一致的菱形牆面中央浮凸出繁複的魚戲蓮間。不等二孬看個仔細,墨馨跟在縣長大人身後已經進去了。
转过照壁,面前豁然开朗。2层高的正房居中,两厢耳房各2间,稍矮环抱於东西侧,围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来。天井由一色大小均匀的青石板铺成,石面透出些许赤青色闪闪发亮,衬得院子愈发宽敞。沿照壁脚跟一路摆满了花盆,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种了许多花树。虽然天气还没回暖,依然开了白色黄色紫色的花朵,装饰在绿色中间活泼趣致的很。望过去有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只是每株都养得极好,枝肥叶绿非常有生气。整天跟植物打交道的二孬被一株正在开花的双色茉莉吸引住了,蹲下来仔细研究。这种茉莉因为难养不常见,开出来的花颜色每天一变,次第开放,非常夺目。他看得入了神,没有留意到正中间的台阶上打量他许久的家珍。
墨馨站在台阶下仰脸看着家珍,怯怯地喊了声奶奶,不敢再往前踏一步,低了头等着。
家珍看见墨馨身上家常穿的那件铁锈红旧罩衫, 露出的珍珠白毛衣还是第一次离家去西双版纳前她赶着织起来的,配上洗得发白的灰色裤子,就只有皮鞋还算有些簇新的味道,心像给谁的小手狠狠拽了一把,痛得直翻上来,一句话都说不了。
堂屋中央摆了6张高背虎爪脚的椅子,围在红木餐桌四周,云石台面布满了菜肴,红黄白绿好不热闹。县长大人和家珍没有做声,各站在餐桌一边齐齐望向刚进来的二孬。屋里亮了灯,从顶上投射下来的光加深拉长了各人脸上的暗影,让表情看起来严厉多了。
这是二孬第一次见到墨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虽然知道她爷爷奶奶年纪不大,但是跟想像中还是差了很多。两个人个子都不高,但是散发出的气息却让身量高出许多的二孬觉得自己被压制住了。不同於那个年代常见的暗黄枯瘦,两人是那种紧致密实一点骨头都不外露却没有一丝多余皮肉的身材。皮肤不算白净,但是没有斑点,连皱纹都是象徵性的挂了几丝在眼角和额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辈分装饰在那里。细看下来,墨馨的五官更多的继承了爷爷,高直挺拔的鼻子,深深的眼窝,唇线分明唇珠饱满,薄薄抿起来的样子都在县长大人那里一一找到了出处。
除了不说话默默看人时候的神态,二孬没有发现太多墨馨和家珍相似的地方。只是觉着墨馨奶奶这样的年纪,眼神依然清澈明晰,居然没有一丝岁月摩擦过的痕迹。然而此刻明晰的眼神扫在他身上,像照妖镜发出的利光,闪得他手足无措,无所遁形。当然後来二孬知道了,其实墨馨最像她奶奶,简直可以说,墨馨就是家珍生的。从想法到动作,从眼神到体态,从说话引经据典到调教自家男人,无一不是家珍的翻版。
二孬很快不觉得窘迫了,因为大家都已安坐入席,他的世界瞬间只剩下罗列在桌上的五颜六色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