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狮子道:“多谢娘娘!”向后翻出,落地时正踩上龙尾扫来的木球,球体虽仍旋转不停,他身子却稳稳的立在顶端。借球滚动之力,纵身而起,在空中拳打足踢,招招沉稳有力,将风声也带动得尤为劲急。站立处以球面为轴心,俯仰周转,顺球下坠滚落于地,身形轻捷,绝无半分笨重滞沓,顷刻间又踩球登上,看得人眼花缭乱。观众席上鼓掌叫好声响成一片。
又一名小格格道:“小狮子一定要赏的。韵妃姊姊,等演出结束,我可不可以去和他握手?”沈世韵微笑道:“你得去问他啊,只要人家没意见,本宫也不反对。”那小格格兴致极高,等不及散场,就从耳上扯下一个金耳环,向台上招了招手,扬手丢了出去。小狮子立即会意,飞身接住耳环,投入张起的布袋。
这样一来,众位年龄幼小的阿哥格格玩心大起,纷纷效仿,从身上取出名贵配饰丢上台。有些人存心刁难,故意丢的极高,小狮子却总能一一截住,即使配饰满天乱飞,一齐招呼过来,也能接得全不落地。这手绝活更引人赞不绝口,唯有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暗暗摇头。
沈世韵身边的小格格很快就将首饰扔光,还没玩够,撒娇道:“韵妃姊姊,你借我一点珠宝好不好?我回去了就还给你。”
沈世韵好笑道:“亏你们还说喜欢小狮子,把他折腾成这样,也真不易,都是你带的坏头。”但她原是山庄中的大小姐,生活无忧无虑,性格也天真质朴,参与了皇室勾心斗角,殊非本愿。此刻看大家玩得欢,受气氛影响,心中一些埋藏的情绪也被激得活转了,顺手在脑后拔下一根簪子,投向台上。
正赶上两块玉佩和一只手镯先一步飞出。小狮子翻身跃起,双脚分踢,将几件东西逐一踢回看台。接着足下分错,站回球顶,右臂在身前掠过,捏住簪子尾端,手臂圈转,兜回胸前,微微躬身,行了个西方礼节。玉佩主人本有些不悦,但看他功夫精湛,只当是表演的一种,敬佩之情即冲淡了抱怨。
小狮子突然开口道:“你便是……”后半句却有些呜呜噜噜,夹在一片嘈杂声中,听不出个所以然。
沈世韵见他只接自己的簪子,也觉有趣,道:“什么?你再说一遍。”小狮子冷冷的道:“韵妃娘娘是么?”这句话语音一改先前的含糊不清,转为森冷慑人。同时一道寒芒透过狮子面具,从他眼中射出,利箭一般盯紧了沈世韵。
沈世韵心里蹿起股寒气,又觉这目光似曾相识,与楚梦琳假扮官兵时的眼神有些相像。还未及反应,那小狮子就一把将花花绿绿的狮子头扯落,双拳握紧,身上的狮子外衣“啪”的一声,朝四面崩裂,却是个面容英俊的少年。
沈世韵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便是暗夜殒,残煞星之名人尽知闻,皇宫中却没多少人认得本尊。他为刺杀成功,不惜糟践形象假扮狮子,哗众取宠,放松众人戒心。见到仇人近在眼前,想到为她所受屈辱,更是怒气滔天,哪还去看她美与不美,冷喝道:“我要你死!”身形向后一仰,脚跟踏下,将木球颠到半空,脚心再一蹬,木球向看台飞去,第一下就砸烂了桌子,原来那球早已改换,仅球身漆成褚红色,内质却是个铁球。
几位格格吓得大哭起来,都想扑到额娘怀里躲避,官兵叫着“保护太后”,同时护着众嫔妃向旁躲避。
暗夜殒将众人视若无物,只盯住沈世韵,右手掣出折扇,向她肩头斜削。沈世韵朝左退避,洛瑾也拉着她闪躲,暗夜殒折扇竟能陡然折转,仿佛磁石粘在她肩上一般,去势仍丝毫不缓。
沈世韵已无处可躲,凶险万分之际,斜刺里猛然闪出个人影,护在她身前,双手紧握长剑,抵住折扇,是李亦杰及时赶到。暗夜殒冷笑道:“原来武林盟主也甘做朝廷鹰犬!江湖侠义道,无非等闲而已!”他变招奇速,右手受制,左掌立刻拍出,李亦杰也分出一掌相抵,但他内力不及,双手尚可勉强应付,力道一岔,长剑顿时被扇柄砸断。
李亦杰修习祭影教秘笈后,武功突飞猛进,更一举在英雄大会夺得盟主,真可称得顺风顺水,罕逢敌手,却再没当面与魔教中人动手过招。没想暗夜殒武功如此精湛,竟能将他内力硬生生逼回,同时掌风又至,实似两股大力齐袭,胸口如受铁锤重击。扇柄也在同时戳至左肋,一阵尖锐的痛楚沿心房散布全身,通体阴寒,眼前直冒金星,一口鲜血涌出喉咙,为在沈世韵眼前顾全脸面,紧咬住下唇。
暗夜殒提足反踹,正中李亦杰侧脸,李亦杰满口鲜血再含不住,“噗”的喷出一股血箭,整个人也横飞出去,跌在台上不动弹了。
暗夜殒转眼见沈世韵快步退向宫门,喝道:“往哪里逃!”跃起追赶,落地处距她仅剩一步之遥,折扇提到喉管高度,向前刺出。眼看即将得手,脚底忽的一软,身周地面塌陷了一块,霎时重心不稳,身子紧跟着跌落。一路官兵从旁涌出,排着整齐的纵队,前几人手里拿着布满倒刺的大网,抢上前压住洞口,后队也拔出长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
暗夜殒身经百战,应变经验极其丰富,刹那惊愕过后,双足各在相对脚面一蹬,提气向上蹿升。眼见头顶反射出一片白晃晃的光,明白这种情形最是麻烦,倒刺一旦入体,立即钩住皮肉,再难解脱。不敢与之硬碰,只好收回起势,调匀内息,向洞底缓慢降落。
上方官兵取出一把熏香,点燃后沿着网结孔洞中探入,暗夜殒刚吸一口,顿感一股幽香刺激的气息入鼻,立时察觉,急忙闭气凝神。但这迷药是从西域进贡的上等“失魂香”,威力强大,见效更快,片刻工夫已令得暗夜殒头晕眼花,屏息时无法维持真气,知觉一失,便即仰天跌落。陷阱底部又铺了一层大网,暗夜殒咕咚一声坠入网中,不省人事。
一名官兵附耳听了听,道:“娘娘,底下好像没动静了。”沈世韵道:“好,再等一会儿,你们就拽他上来,切记当场五花大绑,此人武功极高,不可不防。”这一幕虽早已经过精心设计,实施起来却仍是险象环生,想到刚才的生死一线,心脏还在狂跳个不停。洛瑾也心有余悸,低声道:“娘娘,他……他可比楚梦琳那个草包厉害多啦。”
沈世韵不屑置答,转头吩咐道:“押入秘牢,先狠抽一顿鞭子。不给他吃点苦头,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下手时注意些分寸,稍后本宫再要亲自审问。”众官兵答应着,押着昏迷不醒的暗夜殒离开,分出几人紧随其后,长刀架满了他颈项,防他暴起伤人。
沈世韵正要转身离开,太后叫了声:“站住。”由亲随搀扶,气势庄严的走上前,冷笑道:“韵妃,你上演的好戏!看来你开宴会是假,擒贼才是真?”她见众官兵显然在四周埋伏已久,只等最后才上场收网,而步法配合有素,盖渔网、放迷烟的动作均甚纯熟,定是专门训练过的,连那陷阱也非短期所能掘成。
沈世韵当下也不多言,微笑道:“不错,臣妾仅以筵席之名,设套擒拿魔教反贼。太后娘娘如今总该懂得,臣妾不是贪慕虚荣的世俗女子了吧?”太后冷笑道:“你主意可真不少,这么大的事,总该先跟哀家商量商量,怎可自作主张?”
沈世韵道:“太后娘娘渴求安适,只怕会以为臣妾的建议太过冒险,加以反对,臣妾唯有斗胆……”太后冷笑一声,不无讽刺的道:“这年轻人好要得!可比你找来的什么武林盟主强得多。这种人才,能劝他归顺大清最好,实在不成,凭他的武功,如与吾朝为敌,必成大患,那就绝不能留!”
沈世韵道:“臣妾明白。”向身旁一张,见李亦杰仍伏在戏台上,无人理睬,心里暗骂他无能,辜负了期望,连累自己也被人瞧不起,更害得她差点受刺客所伤。太后叹息着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今日残局,你自去向皇上解释!”
沈世韵淡淡的道:“是。臣妾告退。”转过身没走出几步,右手就向旁一摊,姿态轻柔,洛瑾适时的扶着她,两人悠然离去。太后看她当面惺惺作态,深感不悦,却也没心思再唤住她喝骂。
沈世韵回到吟雪宫,换下被割破了几处的盛装,换上一件丹青色长袍。几名宫女替她处理肩头伤口,刚才暗夜殒看似并未触及她身子,但他善以内劲伤人,折扇挥舞时带动的气流也如利刃一般,隔了几层衣服,仍然切入极深,涌出的鲜血浸透了数条绷带。
好不容易包扎完毕,洛瑾将她的长发披散,梳理整齐,重新挽起发髻,插上发钗银簪,戴正了旗头,再将一面铜镜摆在桌上,细心的给她涂脂扑粉。正描着眉,门外奔进名宫女,道:“娘娘,殿外有一人献上拜帖,自称是崆峒派掌门,想与娘娘会晤。”
沈世韵微感错愕,思绪千回百转,还能记得崆峒掌门在她与李亦杰同行期间,处处与众人为难,言辞犀利,阴险狡诈,最后在长安公然劫镖,被李亦杰与一干镖师合力打成重伤,之后便销声匿迹。不过自己也同时进了宫,自此失去音讯,原来这恶人侥幸未死。当初她只是个楚楚可怜的弱质女流,崆峒掌门从没将她放在心上,两人也无甚接触,不过此人最善趋炎附势,或许是看她地位转变,特地前来卖好。
洛瑾低声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崆峒掌门与娘娘素无交情,贸然前来,定然不怀好意。况且您刚在大宴遇刺,他就挑此时造访,哪有这般巧法?恐怕那刺客同他也脱不了干系。不如随便寻个缘由,遣人打发了他去。”沈世韵冷冷道:“请他到殿中就座!本宫怕他何来?不必自行露怯。”洛瑾不满道:“哼,这老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