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对西藏一无所知。
近日来,张扬导演的藏语电影《冈仁波齐》,引起了我的关注。这是一部记录藏族人朝圣的故事。因为对藏地文化的不了解,此前我从未听说过这座山。
冈仁波齐,藏语中意为“神灵之山”,是藏传佛教四大神山之一(惭愧,这四大神山,我一个也不认识)。
有朋友在微信圈发布了关于这部电影的图文,简单、干净的电影海报,有一种无言的庄严、肃穆,我突然很想去看,于是密切巴东本地影城的影讯。
其实内心对本地影院是否会上映纯粹艺术电影心存疑虑,可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雅图给这部电影排了期,晚上七点多,一天一场。
于是购票,七点来到现场。有趣的事情再次发生,在这儿我遇到一个朋友,我们没有事先约定,却都冲着冈仁波齐而来,就连座号都是相邻的。
入场,观者廖廖。在我俩身后,有三名年轻人。
电影开始。芒康的村民尼玛扎堆在父亲去世后决定完成父亲的遗愿,带着叔叔去拉萨和神山冈仁波齐朝圣。时正马年,正好是神山冈仁波齐百年一遇的本命年,小村里很多人都希望加入尼玛扎堆的朝圣队伍。这支队伍里有即将临盆的孕妇、杀牛无数的屠夫、刚建好房子的中年男子,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故事也怀揣着各自的希望。为了去冈仁波齐,这支十一人的队伍踏上了历时一年,长达2000多里的朝圣之路......
尽管事先作了简要了解,对看惯商业电影的我而言,这电影的情节展开得近乎朴素。一辆拖拉机代替骡马,作为他们一路的后勤保障,没有热闹的仪式,镜头下的男女老少,突然匍匐在地,磕起长头,朝圣之路就这样平淡如日常行为的开始了。
这一路上他们风餐路宿,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扎实,每一次磕头,额头都要紧贴大地。遇到风雪,在风雪如履平地,遇到水洼,就脱下衣服,在水洼里磕头。
到了晚上,他们就在路边搭起帐蓬,吃过简单的晚餐,念诵经文,然后入睡。
孕妇半夜临产,同伴们就把她扶上拖拉机,开到附近的医院生下孩子。生完小孩,第二天后就跟随着同伴一起继续磕头,孩子饿了,就爬上拖拉机给他喂奶。
小女孩头疼,同行的人叫她不用再磕头,妈妈淡定地说,到前面买点药就好,女儿要磕头,磕头很好,磕头长见识。小女孩和家人通电话,和每个人的对话,内容都是翻来覆去的“你想我吗?我想你了。”
半路上他们遇到一位大伯,大伯邀请他们到他过夜。第二天,为了报答大伯,就去帮大伯犁田,这一犁就是一天。他们想起从前,每到犁田的时节,大家都穿上漂亮的衣服,带上吃食,在田野上载歌载舞,开心劳作。
大伯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匆匆忙忙的,不知道为了什么而赶时间,年轻人说现在进入了机械化时代,人反而更加匆忙了。仪式感丢失。
那个刚遭遇盖房子时有人死伤的中年男子,则被路上的泥石流砸伤了腿,他质疑为什么爷爷和爸爸,还有自己都没有做坏事,他却总要碰上倒霉的事,最终在众人的经文声里平静。
杀生无数的屠夫,在一只蚂蚁面前长跪不起,等它慢慢地爬走。
半路遇见一对夫妻,他们从四川阿坝州一路磕来,已历时七个多月。男的磕头,妇人拉车,一头驴子,悠哉悠哉,跟在他们后头。问他们为什么不让驴子拉车,他们说驴子就像他们的家人,除非万不得已,他们不让驴子拉车,以免受伤。到了拉萨,他们就带驴子一起去朝拜布达拉宫,让驴子也得到赐福。
到了离拉萨还在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拖拉机被撞坏了,撞坏他们的汽车解释就车上有病人,急需赶赴到城里,于是他们竟然不计较,就让对方司机快走,病人重要。
男人们卸掉车头,用人力把车厢拉到几百米的前方,再折返回去,重新磕头回到原地,一步都不敷衍。
在一段陡峭的上坡,所有人加入人力推车的行列,他们面带笑容,唱起山歌,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传得很远。
“我往山上一步一步走
雪往山下一点一点下
我和雪约定的地方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们的母亲都一样
我们的命运不相同
命运好的做了喇嘛
像我这命运不好的
去了远方。”
终于到了拉萨,可是钱不够了,就去打零工,停留了两个月,赚得旅费继,可是杨培老人在某天清晨再也没有醒来,大家请来喇嘛,为他在神山脚下举行了天葬,没有痛哭,只有祝福。能死在神山脚下,这是莫大的福报啊。
继续上路,围着神山磕头。到了夜晚,他们就搭帐蓬,随着一声:我们开始念经吧!全片完。
片尾字幕出现,令我如梦初醒,这么快就完了?我看看时间,放映到现在已经两小时了,而我的时间似乎还跟随着藏人们的朝圣之路,没有起点,没有终结。
这部电影给我的感觉,不能称作电影,因为真实。全片没有观众期待的高潮,没有转折和戏剧性,甚至可以说,没有展现任何意义。演员们都是真实的藏民,没有人脸的特写镜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都在带着疏离感的镜头下,平静到极致。
这部影片深深震撼到我的是,是什么力量支撑朝圣者们可以如此从容不迫地磕行两千公里?面对生死淡然若定,花开花落荣辱不惊。
我自问设身处地,我怎么坚持也做不到。因为这对大多数人毫无意义。
作为无神论者,我们应该怎样看待信仰?自小接受的是唯物主义的教育,这世上本没有神,人类自身创造了神,换句话说,人类就是神。因此,面对现实时,我们也许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被禁锢的神,这促成了许多人的人性形成一个既自卑又自恋的矛盾混合体。自卑且自恋,一边疯狂追逐物质,拜倒在金钱脚下,一边顾影自怜,唯我独尊。
所以朝圣的藏民们可以忽略时间和物质,去做成一件我完全不敢想像的事,因为在他们的内心世界,既没有自卑,也没有自恋,他们不受物质的奴役,任时间来去。他们放开了内心,与万物联接,满怀爱和敬畏。
所以这部电影不是拍给所有人看的,它也会选择自己的观众,譬如我们身后三位,电影还只放映到一半,他们已起身离去。
我不敢肯定这片子一定能给人以启示,但无疑的是,它使我开始思考我本身,那些内在的冲突从未在我内心熄灭,我究竟该怎样度过这平淡无奇的一生呢?
在每个人面前,是不是都有一条独一无二的朝圣之路呢?答案是有,但是它被淹没在更多宽阔拥挤的大道之间,能找到那条路吗?在路的尽头,有一座云山雾罩的冰雪山峰,攀越它,绽放生命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