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车轮永无止境地向着未来驶进,声声不息,春去秋来,物换星移。人们在时间的莽荒里苦苦追寻或守望的那些人,是否到最后都值得温存?
(一)物是人非
付紫蕊离三十不远,自毕业以来她的生活一直很单调,工作日就是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周末无非就是一个字“宅”,通常宅家里,偶尔宅图书馆。在很多同事眼里,她是一个能宅到发霉的人,除去上班她可以一个月不出门,不聚会也不出门旅游。很多人不理解一个九零后的姑娘,怎么会如此安静而从不喜欢折腾?事实上,她很爱折腾,只是她爱折腾的方式和其他人略有不同。比如:看书,写字,听歌,看美剧和日剧等。还有她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喜欢扎在人堆儿里,经常独处,特别享受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其实,在她参加工作之前,一直都过着三五成群的集体生活。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集体空间,所以与她结伴的人多;也可能是她生性温和,待人真诚,所以有不少好朋友常伴身边。
胜蓝,云霞,静芷,玲珑还有谢香这五位都是付紫蕊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她们六人曾经是同班同学,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她们都已从最初的小伙伴长成了大姑娘。
六人伙伴团,自中学毕业那天就开始慢慢离散,胜蓝和云霞报读了同一所院校;谢香所在的学校和胜蓝她们隔得很近;静芷去了最远的一个城市;付紫蕊一直觉得玲珑最机灵,可没想到她却最先辍学去东边沿海城市工作;付紫蕊选了离家最近的一所学校进了中文系。
脱离了伙伴的群体生活,付紫蕊有些不习惯,一个人的时候会回忆以前,想念那些人。她时常隔着手机关注她们的QQ动态,给她们留言祝福或是问候。
后来大学一晃就毕业了,她们各自为了工作都落在了不同的城市。付紫蕊忽然觉得长大是件很不快乐的事情,因为小时候随时随地就能聚齐的朋友,长大以后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阻碍几乎变得不可能。
况且,玲珑和谢香她们如今都已远嫁他乡定居,为人妻母了。她们六人还能有什么机会再次欢聚一堂呢?一转眼有些人,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了。
去年冬季出奇地冷,当付紫蕊手机里弹出清远下雪的新闻时,她简直不敢相信,广东也会下雪。呵,世间万事,有时真是怪哉!寒风呼呼地吹刮着,付紫蕊穿着最厚实的外套走进了办公室,刚一到开电脑,微信上闪动着消息提示,她顺手点开,上面的内容是:“云霞二月七号结婚,你回不回呀?” 这条消息是远在南京的玲珑发过来的。
付紫蕊一愣,觉得不可信,因为她前两周还和胜蓝打过电话,问过云霞的近况,没听说云霞有男朋友了,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了。于是她连忙敲下一行字:“这是真的?” “是真的,婚纱照都拍好了,等会儿发你看看。” 当看到玲珑发来云霞的婚照时,付紫蕊才相信,这是真的。玲珑最后的一句消息是:“胜蓝也快要结婚了,日子定在正月初六。” 付紫蕊傻傻地盯着微信界面上的几条消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最后写了三个字“祝幸福”发给了玲珑。
此时,付紫蕊的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位发小连结婚这么欢喜的人生大事,到最后都不亲自通知她一声,甚至在前几天的电话里都对她守口如瓶,最后还得玲珑来通知。
她隐隐约约感到这些年与她们聚少离多的时光已悄悄吞噬了她们之间的一些可贵而难忘的记忆。她还是从前的她,可她们已不再是从前的她们。
日子很快就到了二月七号,云霞出嫁的日子。付紫蕊知道她远在广东,而且她老爸提前回老家了,老妈坐车晕车,她只能等到老妈放假,一起回去。因为老妈上班的地方,私人小老板很不通融请假这类的事情。如果提前回去赶云霞的喜事儿,终是不放心晕车的老妈只身一人在人潮涌动的车站里推来搡去地赶火车。
于是,七号上午她就给云霞拨通了电话,想给她道声祝福顺便发个微信红包以表心意。电话拨通嘟嘟嘟几声后,那边挂断了。她有些疑惑,连忙在微信上写下一句消息发给云霞:“怎么不接电话呀?” 她很快收到了回复:“我在忙,不方便接电话。” 收到云霞的消息,付紫蕊原本微笑的脸,开始慢慢变得僵硬起来,因为她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来表达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于是在与云霞聊天的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嗯,明白,你忙,给你发个红包表示心意。” 红包一发出去,很快云霞就收走了。
付紫蕊从走廊外面走进办公室,坐在座位上对着眼前的办公电脑,一堆的文件等着她做,按往常她是不会怠慢工作的,可是今天有些异样,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波动把心思专心花在要紧的工作上。方才,电话那头云霞急促挂断电话的“嘟嘟”声,依然在她的耳边回荡,陌生而凌厉。
日子很快就临近春节,付紫蕊一如往常,还是那么晚回老家。她推着拉杆箱穿过一波又一波的人群来到火车站一楼候车室,幸运地找到个位置坐下等候。微信同学群里几个同学正在火热地聊天,她的手机不断地传来震动的声音,加之候车室熙熙攘攘的人流,一种春节的喜庆氛围在她心底莫名地荡漾开来。
(二) 生活中并没有幸运,只有艰辛
回到老家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已是腊月二十八,按照老家的习俗,早上要吃发财饭。爸妈五更起来忙活了一大桌子饭菜,付紫蕊也早早地起床做了礼拜吃了年饭,不久,便回到二楼房间休息。大概十分钟过后,老爸迈着急匆地步子走向她:“姨婆给你介绍了个对象,你去看看吧,看不看得上不要紧,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付紫蕊很清楚爸妈一直担忧自己的婚姻大事,一辈子守着传统思想过日的父母,后半生的希望就是儿女的婚姻幸福。
一面不忍父母的苦口婆心,另一面也想碰碰运气。付紫蕊吃完早饭就按照相亲的模式在事先安排的时间和地点与约定的人见面了。可是, 生活中并没有幸运,只有艰辛。 付紫蕊这次相亲,好运没碰上反倒觉得招来一身晦气。
见面的男士,只一眼就觉得五大三粗,头脑简单。寥寥几句家常之后,付紫蕊提出要早点赶班车回家,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妹妹打过来的,手机那头传过来一种低沉而哀怨的声音:“姐,爸爸骑摩托车摔伤了,情况有些严重,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付紫蕊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上,火急火燎地转身赶往人民医院。
爸爸的伤情有些严重,在ICU整整待了四天才转到普通病房,一家人为了照顾爸爸,忙前忙后没有一天能安身休息,更没有心思热热闹闹,张灯结彩地过眼下的春节。
大年三十,付紫蕊和妈妈还在医院寸步不离地陪着爸爸。直到下午五点多,天色渐黑,妈妈说,要赶回家办年,这是习俗,不管发生什么都要遵从。
付紫蕊挽着妈妈的胳膊,母女二人相依同行,走在空荡荡的医院大厅里,脚板撞击地面发出一连串“滴滴哒哒”的响声,每一声都清脆地敲打在付紫蕊的心间,她显得有些不安和慌张……
不远处医院大门口看门的大爷踩着梯子在张贴对联,医院对面的一间间商铺都关门打烊了。腊月寒风细雨细细簌簌地下着,平日热闹的街市在今天大年三十的晚上安静极了,几乎没有行人。
付紫蕊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如此清冷凄凉的县城,也是头一次意识到:所谓街头巷尾的热闹,随着人潮涌动,来得快,散得也快;而唯有亲情的凝聚,才是这人世间最不会轻易消散的热闹。
想到这里,付紫蕊加紧了挽妈妈的手,继续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正月初五晚上十点多,付紫蕊的手机一声叮咚响,是老友胜蓝发来的微信消息:“明天我出嫁,你有空过来坐坐吧。” 胜蓝是付紫蕊最铁的老友,一个村子长大,同班同学很多年。老友出嫁,两人的家又离得很近,付紫蕊当然事先很早就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即便被爸爸的意外搞得她毫无闲暇和心思考虑其他事情,但是胜蓝出嫁的大事,她一直放在心上。
初六到了,付紫蕊包了两个红包揣在衣兜里,一份代表家长,一份代表她的心意。见到胜蓝后,她掏出红包, 胜蓝接了过去,后来胜蓝的弟弟回给付紫蕊一包喜糖当作回礼。很快到了中午吃喜宴的时间,几位老同学都到齐了,云霞,静芷,玲珑,谢香和付紫蕊她们凑成一桌,边吃边聊。
玲珑突然凑过身来问付紫蕊:“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不知道,目前还没可谈的对象,结婚就更说不好是哪天了。”
“你这话的意思,听着和XXX男同学很像啊,你们都是约好单身的么?还是你们……”玲珑大大咧咧的性子,一张嘴就合不上似的,继续絮叨着。
付紫蕊听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回答,一阵沉默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芥兰塞进嘴里,接着又吞了一口啤酒。
这会儿,老友谢香起话儿了:“紫蕊,这两年见你的朋友圈儿里和Joy联系挺频繁的呀。”
“工作上很多英文看不懂的地方,是会经常请教Joy,她的英语很好,大家都是老同学,你也知道的。” 付紫蕊回答说。
说完,饭桌上又是一阵静默,付紫蕊有些不自在,赶紧发话儿打破沉寂,便随口问了一句:“静芷,你什么时候回老家的?” 静芷连忙应答:“都快要返城上班了,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付紫蕊顿时感觉更难堪了,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云霞,只见云霞只是一味地低头吃菜,没有任何想要和她寒暄的意思。
一桌子老友相聚,没想到气氛如此尴尬,说什么都感觉不对劲。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是她知道一定是有某些事情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只是她太后知后觉了。
喜宴过后到了发轿时间,也就是亲朋好友送胜蓝上婚车出行的时间。堂屋里站满了大人小孩,付紫蕊站在大门边,看着头发渐白的胜蓝爸挽着女儿的手然后交给新郎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到有种不舍的悲凉,那种不舍和胜蓝爸眼里流露的非常相似。
门外鞭炮声,锁啦声,锣鼓声,好不热闹。人们紧跟在婚车后面,付紫蕊跟在人群里,细雨纷飞,打在她的衣服和头发丝上,落魄而孤寂的身影,和眼前喧闹喜庆而张扬的气氛格格不入。
镶着浅粉百合深红玫瑰的锃亮婚车,渐行渐远。云霞,静芷,谢香和玲珑四人嬉笑簇拥,坐上了另一辆车,紧跟婚车其后。
一辆辆婚车慢慢消失在送行人的视线,不仅带走了胜蓝,而且带走了其他四位老友。付紫蕊走在返程的路上,明显有些失落。
离别之前没有谁主动和付紫蕊告别,连一句“再见”都没有,更没有人关切地问问她家里的意外。饭桌上仅有的几句聊天,张口就聊死。
这次婚礼送别,对于付紫蕊而言,更像是老友之间最后的告别,是一场连一句“再见”都嫌多余的告别。
对于这种简单粗暴又毫无仪式感的告别,付紫蕊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理解和接受,她不能相信“往事如烟,随风飘散”的凄凉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年说好要一辈子做朋友的誓言真的没想到会在胜蓝出嫁的日子破灭。
(三)好的旅程,都是孤独的
接下来的日子,付紫蕊依然屋里医院三天两头跑,每天炖排骨熬鱼汤送给爸爸吃,她迫切希望爸爸在她初十返程上班前能康复出院,然而并没有。
捱到正月十五下午,她爸爸才出院回家休养,而付紫蕊初十就上了返城的列车。
一个人,一个行李箱,一张车票,和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心情。
列车缓缓驶向远方,她渐渐离开家乡。靠着列车窗边,看看外面一排排快闪的树影,付紫蕊想起了多年老友们的往事,鼻子有点发酸,开始明白:有些人,往往只能陪她走一阵子,却不能陪她走一辈子。
有些人只能逛街,共八卦,共饮茶和喝咖啡,却不能共奔波,共风雨,共颠簸数千里。
最好的友情是我们一起,翻山越岭,栉风沐雨,变成更好的人。
一个人的旅程,总是有些寂寞,比如一整天都没有人跟她讲话,但是好的旅行都是孤独的。
付紫蕊在一个人生活的第六年,终于体会到这种孤独的美好。因为淡去了不必要的社交之后,她得到了大把个人自由时间,一个人安心安静地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业余时间一个人做饭,看书,写字,观影,学习,听歌……
你看,没有老友们的世界,她一个人也能把生活过得热气腾腾啊。
一个人的生活,多少个好风好日,是阅读陪着她。多少个凄风冷雨,也是阅读救了她。
那种对安静和孤独的求取,能将我们的灵魂带到更深远的地方。
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付紫蕊一次次被书中的文字击中,并对此深信不疑,也变得更加热爱生活。
因为她知道,所有她失去的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到来。
生活中所有的热闹和欢欣,其实从来都不是他人给予的,而是自己一蔬一饭,一勤一思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