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分班考试考得太差,物理没有够到及格线,高一的暑假可能不会这么难过。
还没有放假,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本就比其他学校放假要晚,头顶的吊扇仿佛就是一个只会制造噪音的摆设,夹杂着窗外的蝉鸣,桌面上上节课去小卖部买的碳酸饮料,瓶子外凝结的水珠打湿了草稿纸,课代表把新的试卷随意地发放到桌子上,来不及拯救,试卷的一个角就被满满濡湿。
“你真的要去补小马的物理?”后桌的男孩子凑过来盯着我看,我有点烦躁,“是啊,我妈给我报了名,不去不行。”
他挠了挠头,将自己的物理试卷收到了桌子里,我没看到分数,不过以他的物理天赋,考个a+应该没问题。
真羡慕聪明的人啊,我这个脑子就是连受力分析也得画好久好久,也有可能画的是错误的。
终于,在期末成绩全部公布后,我们放假了。
小马,也就是马老师,是一位来自南方的老师,教学方式很大胆,让我们自己去领悟物理的奥妙,不太讲课,秉承“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理念。很显然,我没有那种一点就通的聪明脑壳,也不愿意好好学,又菜又爱玩,导致物理成绩直线下滑。
假期第一天,我顶着烈日,又来到了学校——对面的教工宿舍,还没有人来这么早,我也不想这么早进去,在楼底下看蜜蜂采花蜜。
后脑勺被不重不轻地摸了一下,我有些恼怒地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使劲挤了两下眼睛才看清楚,是他。
“你来干嘛?补课?”开玩笑,他物理这么好。
“嗯”他点点头,“暑假在家太无聊了,我弟还得去上英语班,我就一个人写作业,不如过来和你们一起,有那个学习氛围。”
学神补课,是为了追求学习氛围,我记得,小马的课不是免费的。这位,是花钱求氛围。
“行吧,你高兴就好。”
蜜蜂屁股上粘了一堆花粉,慢悠悠地飞到墙外,我的视线也跟着上升,飘到教工宿舍三楼,正好看到小马光着上半身,扇着大蒲扇从屋子里面走出来。
四目相对,些许尴尬。
小马快速缩回宿舍,半分钟后穿着件迷彩短袖重新走出来,冲我们招呼:“上来啊,来这么早!”
我和他背着书包踩着布满灰尘的楼梯,小心翼翼地躲开楼道里的自行车,来到了三楼。
小马的宿舍挺小的,墙旁边支了一块小白板,几个折叠椅靠在墙上,小马正打印着补课的资料,他笑嘻嘻地说:“你怎么也来补课,我记得你分班考物理满分啊,怎么,想精益求精?”
他放下书包,把几个椅子都展开放好,老老实实地点头,“是啊老师,我觉得我应该在暑假巩固一下物理,不然玩一个暑假,开学跟不上大部队。”
我分明看到他对我偷笑,很明显说的都是些屁话,哄老师开心罢了。
我以为补物理也就罢了,我妈听说我们班主任开了化学补习班,又给我报了名。上午下午全被占满。
“你每天都这么早来吗?”他在一次物理补课结束后问我,我没好气地把本子塞回书包,“呆家里老听唠叨,不如早点出来清净。”
闻言,他的大手又落到我的头上,来回揉了好几下,“想不到你还挺叛逆的,姐姐。”
叫我姐姐,是因为我比他大两岁。
他是班级里年龄最小的弟弟,身高却是最高的,成绩也是极好的,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跟班里面的优等生都不是很熟,他们都挺呆的。
和他第一次讲话,由头是一块菠萝酥。
高中到校时间太早了,我还不乐意吃食堂的早饭,我每天都会带一点小零食趁课间操的时候吃。
这天带的是菠萝酥和小饼干。
小饼干和我同桌两个人很快分完了,我拿出最后一块菠萝酥,把头埋在课桌下偷偷咬了一口,背后被戳了几下,我以为是班主任来了,赶紧把吃的一把塞到课桌里。
“你怎么不理我啊?”温热的气息从耳边传来,我一个激灵,发现是坐在正后方的男生,皮肤不是很白,鼻梁特别高,此刻,他正撑着头看我惊慌失措地脸。
我擦擦嘴角的饼干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脑子飞速地转着,这位不是经常被大家开玩笑的班宠吗?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我大脑有些宕机,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喂,你在吃什么呀,我也想吃~”我记得他好像是零零年的,比我们小两岁,这种像小孩子一样的诉求听起来也不是很奇怪。
我摸出啃了一口的菠萝酥,不好意思地冲他展示:“菠萝酥!不过,被我咬了一口了,下次给你带新的。”
他丝毫不介意地摇头:“没事!我就尝一小块就行!”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点点那个范围。
我很惊讶,我记得我们俩不是很熟,他怎么不介意我的口水?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我只好把本就不大的菠萝酥用力掰开,将没被咬过的一角递给他。
看着他心满意足地吃完,我竟松了口气,“好吃吗?”等意识到时,这句话脱口而出。不愧是班级的宠儿,让人忍不住去关心他。
“好吃。”
他由衷地点头,手伸进课桌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无奈的对我笑笑:“我这儿没啥好吃的了,等我中午回家吃饭给你带!”
哦,他家就在学校对面。
中午被特许可以回家吃饭。
等从学校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一盒草莓味的灌心饼干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我的桌子上,我疑惑地对上他笑嘻嘻地眼睛,明白了这是他的「回礼」。
就这样,我们渐渐开始有了交集。
他开始越发肆无忌惮,有一次开他玩笑,竟然直接伸手捏住了我的脸,在一片起哄声中,我感觉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又不确定是不是我的胡思乱想。
后来座位就调开了,我们坐在教室的两头,慢慢地减少了接触。
但是八卦从没有停过,更何况是无聊的高中。
老师们也是八卦的,在一次分角色朗读课文中,一向严厉的语文老师点我读林黛玉的段落,在挑选贾宝玉时,她思忖了许久,点到了教室那头的他。
昏沉沉地黄昏时分,所有人都在等着下课的铃声,唯有去食堂抢饭才能提得起精神。
语文老师的点名,让他们瞬间提起了精神,我能明显感觉到几十双眼睛在我们俩之间游走,这些目光,大多是充满了暧昧的。
别别扭扭地读完,也就到了下课时间,我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随着人群去了食堂。
再后来,随着大大小小的考试的考验,我的物理瘸腿的迹象越发明显,班主任采取了帮扶政策,座位重新安排了一下,我再次坐到了物理满分选手,也就是他的前面。
或许是我真的没有物理天分,任由他把一个大题讲几遍我都懵懵懂懂,气得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会教人。
帮扶措施被他擅自修改,由我自己给他讲题目,在讲解的过程中发现盲点再加以解决。
不得不说,他是厉害的,我在某一段时间对物理开窍了,考出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看到以后他比我还高兴,拿着我的考卷来来回回地看。
我们关系越来越好,仗着比他大两岁,我开始在称呼上占他便宜。
当时就是特别流行叫对方儿子,人人都想当对方爸爸。
我对着写试卷的他漫不经心地说:「儿子,给爸爸讲一个题目?」
他猛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突然笑了,熟练的捏住我的脸往两边扯,“题目可以讲,但是,你叫我什么?”
“儿子呀。”我把他手推开,看见他自顾自地低下头,不再理我。
“小气鬼,就生气啦?”我凑上去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不料又被趁机捏住了脸,“姐姐,你不要调皮。”他认真的看着我,看得我耳朵开始发烫,忙甩开他的手。
值日表是按座位排的,这天,是我们一个大组打扫卫生。我被安排拖地,这活基本上是扫尾工作,得等其他人先忙完,都撤离教室后才是我的战场。
我在教室后门发呆,看着他们扫地擦黑板,视线绕了一圈,没看到他的高大身影,估计是看他年纪小,其他人照顾他先让他回了吧。
“喂,你去拿个拖把去洗吧,我们快弄好了。”前面收拾讲台的同学大声的招呼我,我应了一声,去楼梯转角下的小隔间取拖把。
教室靠着主楼梯,楼梯下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空间,值日生们喜欢把新的拖把和扫把藏在这里,轮到我打扫卫生的时候,经常晚上抹黑去里面拿拖把。
我侧身挤进铁门和楼梯扶手的缝隙,绕到楼梯间,越往里走,就越一点儿光都没有。
我对这个角落十分熟悉,最初提议在这里放扫把拖把的就是我。
快到转角,从杂物间走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我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黑影也吓得够呛,弯着的身子猛的挺直,头顶与天花板碰撞,发出“咚”的一下沉闷的声音。
是他。
我们在原地呆滞了一瞬,眼睛适应了黑暗,瞬间认出了对方。
“你怎么在这里?吓我一跳。”
伴随着带笑的抱怨声逼近,他一把用双手捧住我的脸,使劲的揉了两把,我挣扎了几下,手冰凉,冻死个人。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睛里未消散的恐惧和欣喜,耳畔的大手不断地摩挲我的碎发。
“我来拿拖把,你赶紧出去,胆子这么小还去这么黑的地方。”
我没好气地推开他,钻进拐角,拎着拖把去冲洗。他也拎了一个另外一个,走到我旁边,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凑到我耳边讲,“一会打扫完你别急着走,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我瞥他一眼:“你家不就在马路对面,怎么,你害怕?要姐姐送你回去?”
他眯了眯眼睛,拿我没办法,“唉,我怎么可能会怕黑,就是有些东西想给你。”
“哦。”
很快就打扫完了,我负责锁门,值日生都迫不及待地回家了,偌大的校园只有门口两个门卫在闲聊。
四处看了看,发现他正站在隔壁班后门冲我招手,走过去,发现他将背包抱在前面。
“你把书包拉开,”他不等我有动作,自己动手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转了一百八十度,书包拉链被拉开,随后便听到塑料包装的摩擦,书包的重量也在增加。
“喂,你在干嘛?”我扭过头,想看他在往我的包里放什么东西,头却被及时拨了回去。
“你回去再看,好啦,今天的份额够啦,走吧,我陪你去车棚。”
他动手拉上我们俩的书包,长手长脚走在我前面,我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跟着。
微凉的晚风吹过,淡淡的桂花香。
我抬头看了看天,感觉今夜月色,有点美。
回到家,才发现,书包里全是吃的,小到鳕鱼肠,大到一大块切片面包,还有今天走神没听明白的物理试卷。
妈妈进来给我送牛奶时,我赶紧将书包拉上,将这青涩的心动小心地藏起来。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