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月之间隔着一个暖黄色的小圆桌。月用手指轻轻触摸着白瓷杯的手柄,手柄弧度很优美,月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就像我看着她那双漂亮的耳朵时一样。
“有意思,你继续说。”月的声音就像她杯子里的水一样干净。
“回想起来那是很久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漠之中,我几乎死在了那里。”
“荒漠?”月在夹板上的白纸上写下了“荒漠”两个字,并且打了三个感叹号,“你能再详细描述一下吗?”
“……那里没有人!没有动物!没有水!没有植物!甚至连风都没有!!!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除了时间和空间在不停蒸发,然后像熔浆一样流了下来。”
“别着急,”月轻抚着我的手背,我就像小时候被妈妈搂在了怀里时一样,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别着急,”月把我的水杯递到我的手边,“先喝口水稳定一下情绪后再说。”
我突然又急躁起来,大声地说我不口渴,还反手就把那杯水打翻。月没生气,给我换了一杯,又递到我的面前,这次我很听话地把水喝完。
“很好!”月说,“现在我们继续?”
我说好。
“你说差点死掉又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是静止的,像死一样寂静。”我惊恐地睁大双眼,“就连我的心跳,我也感到慢了下来。盘腿坐在沙漠上,我的身体告诉我就这样吧,它说这不是很好吗?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彼岸就会来临。”
月又在纸上写下“身体”和“彼岸”两个字,然后在“身体”旁打了一个问号。我盯着那两个字,突然站了起来,指着纸上那“身体”两个字大声说道:“对的,就是这个身体,它当时也像我这样站了起来,还这样,”我咚咚地拍着胸膛,“喏,就像这样,它站起来还拍着胸脯,并且用很夸张的手势给我讲起了彼岸的美丽。它说只要我瞅一眼那漫天的星星,就一定会明白它说这些话的苦心。‘别走了,就坐在这里,等待彼岸,等待那些美得跟少女眼睛一样的星星把你包裹起来。’身体如是说。”
“身体是这样说的?”月问。
“千真万确!!!”我大声回答。
月想了一会,画了个圈,把“彼岸”两个字圈了起来。“你一定没有听从身体的建议,是吧。”月说。
“没有。”我说,“身体虽然这样说,但我的心却在反抗,只是她的反抗是如此的无力。身体像一把大铁钳把她钳住。我抚摸着她……感到她越来越弱,越来越慢,越来越奄奄一息……”
“很好。”月虽然说了很好,但脸上并没有露出真的很好的表情,我也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们继续。”月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用其他颜色的笔在那几个字的中间写下了“心”这个字。
“突然!起风了,很大的风,天地间顿时黄蒙蒙的一片。沙粒就像一颗颗呼啸而过的子弹不停地肆虐着我的身体。有些划过了我的脸庞,割下了一道道皱纹一样的血口子,”我把脸凑近月让她看那些伤痕,月看了看,点头示意我继续,“有些打在了我的心里并留在了里面。身体呻吟着说疼,但心却在风暴中唱起歌来,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我真的听到她在歌唱。……你听,就是这样一首曲子。”我沉着嗓子哼唱了起来,月很认真地听,“你可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曲子?”
月抱歉地摇头。
“你也不知道啊,”我茫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抱头,疼苦不堪,“该死的,你怎么也不知道呢,是什么呢?对了……对了,好像一首有关珍珠的曲子来着。”
“珍珠的幻想?”月突然说。
“对!一定是珍珠的幻想。”
月又写下了“珍珠”二字,但她并没有写下这首曲子的名字,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继续?”月说。
“我再回头看我的身体,这个花花公子此时紧闭着嘴巴,不再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向我宣扬彼岸的种种美丽。它变得沉默了,但更有力了,那些皱纹一样的伤口竟让我的心砰砰乱跳起来。‘嘿!身体,你的皱纹可真美。你的美充满了生命力。’我的心如是说。”
我停顿了一会,准备留点时间给月做记录,但月这次什么都没有写下,她看着白纸上的那些字,用笔帽反复点在额头上,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我只能继续说。
“‘走吧,往前走。’心对我说。‘赶在黑夜降临前,往前走。’身体也对我说。我把手举在眼前,看了一眼像个肥皂泡一样软弱无力的太阳,咀嚼着满口的黄沙,走了起来。”
“你就是这样走出了那片荒漠?”月问。
“是。既然我的身体和我的心都让我这样做。我没道理不去那样做。是吧?”
“那当然,我只是想问你,你自己当时是怎么决定的呢?”月问。
“我自己?”
“你的身体和你的心都有了决定,但你自己呢?”
“我自己?我自己?……”我突然害怕得颤抖起来,“难道我自己压根就没有走出那片荒漠?我把我自己落在了荒漠?”
“咔嗒”的一声,什么东西响了,好像是钟的声音。“对不起,”月说,“今天的治疗时间已到了。”月又轻触了我的手背一下,我突然感到她的手指冷得刺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