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之保卫番禺(2)
若不是情况危如累卵,我也不会趁夜出盗洞。本就有违天意,天打雷劈,可我却执意。
我掏出一包炸药,在附近找来一些干草,再垒起来。我掏出打火机,把它拆开来,然后把里头的火油小心翼翼地洒在这片干草中。
这些看起来很无辜的干草,似乎在流泪,在咳嗽,不断散发出一股刺激的味道。我摸出一个火柴盒,抽出一根小小的火柴,盯着这火柴红红的头看了好久,释然了,才又决绝地在火柴盒的一侧“嚓”的一声划出明亮的火花。
一松手,这一朵小火花,旋即蜕变成一片火海,在干草中央沸腾。我把一些大理石投进去,再利用周遭那些响马扔掉啤酒瓶,往里头塞一下纱布,抡了几下,一并投入这片骀荡的波浪之中。
我一个激灵转身并趴下。震耳欲聋,连同那包炸药,霹雳哗啦地炸开了,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把这周遭炸成断壁颓垣,黑烟滚滚,火色渐渐暗弱了些,几声巨响,浩浩荡荡的,就犹如日本人的荷枪实弹,把这盗洞炸开了花,留下一道窄窄的暗路。
我的心也似乎在这爆炸声中,炸开了。战争的年代,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
沿着这条不明不朗的小路,我就这样从乱葬岗领走了一批人。那些人跟在我身后,我却无端发怕。
再过几个时辰,天差不多要亮了。夜风习习,刮过那些榕树,发出沙沙的声音,是那样哀伤;几道闪电过后,月亮也跟着害怕地藏起来了。
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觉得不大对劲。无意间看着地上的影子,旁边竟多出了两个。
我大概知道了是谁。我止住了脚步。
没等我揭穿他们,司宸的声音却是第一个传过来的:“为什么?”
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连逸乔,那个我的发小。从小,我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我,他鼓励我成为刘家法师,鼓励我抗争,可是在月光下,他那两颗纯净的眼珠,如今我却怎么也看不清,看不透。似乎他眼里也噙着泪水,只是无端摇头。
逸乔平静地说:“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可以到别的没有战争的地方去,可以到新疆,那里我有房子,够住的。明日,日军将要攻下番禺城,整座番禺城,都会成为一个可怕的血城。你不要自责,这不是因你而起;你杀了田中两任大佐,又手刃藤野,是我们的骄傲。你已经付出够多了,也该歇息了。”
“我只想在最后,拼尽全力,再走。毕竟我不同于常人,我肩负重任,我是东幽塔主,一切皆因我而起。就必须由我了解到底。二十五岁马上就要到了,再逍遥快活几年,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司宸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战争岂是你能阻止的?就算可以,你阻止得了一个番禺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司宸说得对。这岂是我能左右的,我只不过为良心罢了。可是这不是战争,这不是正义的战争,这是侵略,是强者对弱者疯狂地撕咬,既然我无法让弱者强起来,可至少我能让弱者不再继续弱下去。
“你争一口气,好好活下去,不要干那些既无畏又见不得光的事情。”
可是,可是比起那些战场上的厮杀,比起那些血腥的场面,比起一个孩子在悲恸中被刨掉头颅,比起一座大城瞬间被血洗,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不是显得更加微小呢?我知道阿乔,知道司宸都是为我好,不想让我再受伤。但,他们并不理解作为东幽塔主的无奈,更不理解我的良心。
我没有再继续与他们争论下去;估计这样的话,吵到明天都不可开交。我冲过去,带领这批看着狰狞的所谓“阴兵”回去。
我没有再回头,但是我的眼眶却默默湿润。他们两个,呆呆地杵在那儿,不停叹气。
天蒙蒙亮起来,打开窗,我便闻到一股很重的枪药味儿。还真是穷追不舍,非要赶尽杀绝。
现在还留在番禺城的难民大约有一万余人,先前有一小部分的人通过北台阁已经转走了,可如今北台阁已被炸毁,再加上敌人无休止的炮轰,加剧了难民的流亡。昨日想送出番禺城的那些百姓,没有一个活口。
如今想平安地离开番禺城,就得经番禺城各大当家开的那条“财路”了。那条财路一般只有当家人、某个世家里的人在走动,因为日本人也很看重这一条财路,想捞到些好处,所以才没有大开杀戒,另外,因为财路是各大掌门开辟的,各大世家雄踞,实力雄厚,日本人想怎么动也不能。而且,这条财路,其实也是商路,是货物流走的渠道,好听些方便叫才称为财路。像司宸,逸乔,我们这样的,想逃出番禺城,算是容易的。
但是如果要让一万居民逃出去避难,肯定会引起猜疑。不仅会引起各大世家的不满与猜忌,更会招来杀身之祸,若是被日本人发现了,必是大麻烦。
我的想法是,敌人在进攻,我设法稳住,然后让这些难民,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但是,毕竟我并不是番禺城文物界的大使,没有这个权利,除了商人当家人,很少人会走这条财路,一旦财路暴露,各大世家必不会坐以待毙,这样对双方都没有利处。
而我虽身为各大世家,刘家掌门人,实力不弱,但是我却没有话语权。有世家雄踞的地方,干的必定是大商,是要赚大钱的,这些世家可不是小白鼠,他们只管保住自家事业,财产就罢,只要是个聪明人,都从来不会管多余的事,以免惹火烧身。说来,这世家内部,并不是很团结;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是暂任的文物界的界主,也是连任四十年有余的护墓大使。若他能替我开口,救这一万人,就有望了。
自打我火烧租界,连杀两个大佐,手刃藤野之后,日本人便对我是恨之入骨,到处发布通缉令,贴大字报。为了不让人认出来,我只得戴着一顶厚厚的帽子,乔装打扮成一个外商进出财路。
财路平时出入的当家人不多。一般身为一个世家的掌门人,是不随便出现的,有事的话顶多是派个下人跑腿,不会亲自去,这是因为之前就有一位当家之主,在这财路被人暗杀了。
我轻敲了这厚厚的玻璃。
“您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矮小子探出头来。
我出示我的刘家掌门照。
那矮小子吓得后退了几步:“你,你……”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我却一直埋着头观察着他,淡淡说道:“我有事找你们大使。”
他强装镇定地说道:“我们……我们大使今天有事外出,他不在……”
我瞪着他。
“我真有事情要找他。”我有些恼怒,我再次重复一遍。
他却一口咬定:“都说了不在,走走走!”
遽然我手捏住他的脖根,贴在他耳边悄悄道:“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朝不保夕却还跟自己人尔虞我诈的那些人;在我看来,他们就是自私的叛徒。
他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好……我说我说……在……三楼……301……”
我轻轻松开手,健步如飞地跑去三楼。
环视了一周,我的头脑有些混乱,这才隐隐约约看到“叁〇壹”,我激动地拉开了门冲进去。
那个大使却还在悠哉悠哉地品茶,手里转动着一只钢笔,见了我,挤挤眉,似是紧张。
看来也是有年过半百的人了,却留着一顶黑油油的头发,顶着一个大肚子,休闲地躺在办公室。
“怎么?干什么?想造反呀我的当家的?”他傲慢地说。
“那倒不是,就是想请您动动您的小手指,帮个忙。”我说。
“于当家的,可真是别来无恙。空着手来求人,好意思不?”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慢条斯理地落座在沙发上。“那我便直说了。如今番禺城的情况是怎样,我相信大使应是比我更了解的,昨日死了多少人,我相信大使也清楚,如今番禺城已经有一半以上的是日本人了,只剩下一万人左右,过了今夜,这一万人的血,就会于明日,在番禺城流不尽,那一泻千里,那枪炮声,不觉可怕吗?大使,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也知道您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形,如今城门被封锁,也只剩下您这财路了。大使,您是知道的……”
还没等我说完,他便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打住!人家死不死关我啥事呢?又没危及你们这些世家,没危及财路就行,我的手可没伸那么长,至于城里的那些难民,交由党和国家去办,交由秘书长去处理。与我何干呢是吧?然后,再说一下,我马某,可没有像当家的您这样心怀大爱,心系苍生呐!”
我默默地嗔视着他,不由觉得他十分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