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记忆里最热的一个夏天,绝逼是他参加高考的那个,这是左小龙的真实感受。
作为一个高三党,左小龙享受着别人给予自己的重视感和自己赐给自己的战斗荣誉感,可惜这些感觉就像深海中傲娇的蓝鲸只有偶尔才会冒出来,大多数时间左小龙感觉到的只有焦虑、迷茫和烦躁。
夹着化学习题册,左小龙跟着室友快步跑向班里,高三那栋红漆粉刷成的教学楼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一旦走进去不脱一层皮就别想出来。大门上方是终日不灭的LED屏,上面从一年前就开始显示的高考倒计时已经变成了一打头的两位数。
左小龙抬头看了看天,早上六点钟的天空已经一是片大亮,太阳似乎在嘲笑左小龙,看看你们这些即将高考的人,还没我勤快。这就是左小龙讨厌夏天的原因之一,自己明明起了个大早却连披星戴月勤学苦练的壮烈感都没有。
左小龙不是一个很自觉的人,起码在起床学习这件事上是这样的。他很喜欢睡觉,因为睡着了就什么烦心事都不用去想,周围不论发生了什么都和自己没有关系,睡着的人是最无辜的。所以左小龙上课睡,下课睡,自习睡,晚修睡,而白天嗜睡的后果就是晚上失眠,然后第二天再犯困,恶性循环。
左小龙用睡眠来逃避做一个学生的压力,但是逃避是没有尽头的,没解出答案的习题还得继续去想,没记住的单词还得继续去背,没写完的检讨还得继续去编,分了手的女朋友还是不会回到他身旁。
左小龙的整个高一是在睡梦中度过的,升高二后他凭借略微获得的一点成熟自认为不能一直这样颓废下去,妄图崛起,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是他的高二在半梦半醒中度过。最终导致左小龙落下的功课越来越多,以至于现在不得不花别人几倍的精力只为了追求不落后于太多人。
推门进班,教室里,成绩处于中游的同学都在玩命苦学,而差等生和尖子生都在看漫画或者小说,前者已经自暴自弃放弃高考,后者智商使然不拘小节。这就是理科班,智商或者说理解力带来的优势足以让很多人在随心所欲放纵自己的同时还能任性地高人一等。
左小龙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他面前的书本卷子堆成一座小山,足有三十厘米高,仿佛一座牢笼把左小龙囚禁了起来。但是左小龙很喜欢这座牢笼,因为每当他坐在位子上就会有十足的踏实感,这一方空间就是他的窝,左小龙感觉趴在这里睡觉会比躺在寝室床上舒服的多。
前桌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因为左小龙桌子上的书堆得太高了他如果不小心点儿很可能一转身就把左小龙的窝撞塌。他对左小龙说:“英语卷子写了吗?借我看一下吧。”
前桌叫付和平,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胖子,人很聪明,但是学习成绩差,面对即将到来的六月七号也不慌不忙,属于典型的自暴自弃放弃高考类。
左小龙一边给他找卷子一边说:“其实你抄我的和自己胡写一气没有太大区别的。”
坐在左小龙左手边的刘伟东突然开口道:“没事儿,不写又能怎么样?反正再有半个月就高考了,英语老师不会难为你的。”
付和平觉得很有道理,又回想了一下这一年来英语老师对他的各种蹂躏虐待,一挥手:“说的对!老子不写了!”
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班主任抱了一摞试卷走了进来。那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像是放大版的付和平,担任左小龙他们的班主任的同时还是高三的年级主任,出了名的严厉。
班主任教数学,手里的必然是数学卷子。这是去年的高考试卷,几天前学校以完全模拟高考的方式给他们来了一次战前演习,所以很多同学对这次的成绩还是很关心的。
刷刷刷刷刷!卷子在同学们渴望的目光中迅速发到了大家手上,左小龙拿起自己的一看,最上方一个鲜红的九十六分跃然其上。
满分一百五的卷子,左小龙勉强及格。
“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左小龙心里原本的那一丝丝期待像台风中的茅屋一样被无情摧毁了,但他却又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付和平的肩膀:“嗨,多少分?”
“六十九,”万和平说的风轻云淡,“你呢?”
“⋯⋯九十六,跟你差不多。”付和平在班里成绩垫底,比他考的好不会给左小龙带来任何自豪感。
付和平笑了笑转头问刘伟东,“东哥,多少?”
刘伟东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地说:“发挥失常啊⋯⋯才一百三。”
刘伟东是名副其实的学霸,次次考全班第一,年纪前三,是全校重点培养的对象,校长准备用他冲击北大。
就像老电视剧里那样,成绩最优异的永远是家境最可怜的,刘伟东家里很穷,他拼命学习就是想改变这一切。可能老天爷看他可怜,于是让他成绩第一的同时还赐给他一个女朋友,这真是令人又羡又恨。那个女孩也是左小龙的同班同学,只不过成绩比付和平还差,一个月前已经报考单招离开学校了,现在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刘伟东都会透过手机和女友腻腻歪歪一阵,空气中传输的信号里都是两个人恋爱的味道,听刘伟东说女方也准备去北京的一所专科大学,两个人要再续未了情,听着就让人火大。
坐在左小龙后面的男生这时一拍桌子:“卧槽这道选择题笔误!想选B来着居然填了个C,五分啊天呢!”
他们三个回过头,左小龙看了看后桌的卷子说:“王啸,你这都快一百二了差这五分吗?”
王啸成绩也很好,但是比起刘伟东还是差了不少,有点儿周瑜和诸葛亮的感觉,而左小龙的成绩和他们比也就算是诸葛亮家那个书童,至于万和平,就是书童手里刚打到的山鸡。
王啸郁闷地说:“五分啊那可是!高考多这五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付和平笑着说:“意味着回来补习的时候学校能多给你几千块?”
王啸还想说些什么班主任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他敲了敲黑板示意下面的人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这次的试题总的来说是非常简单的⋯⋯”
这些话左小龙早已经听的耳朵生茧,说起来老师这个职业也是相当了不起,同一段话能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面前重复说好几遍,而且每一次都能装出一幅是第一次说的样子。
套话之后开始讲解试卷,数学这种东西对智力的要求太高了,左小龙努力想跟上老师的步伐却每每不由自主神游物外,等回过神儿来却发现原本干干净净的黑板已经写的满满当当的了。班主任指着一黑板莫名其妙的数字和字母说到:“这就是这道题的解决过程,这是第一种,还有另外两种⋯⋯”
左小龙把笔往桌子上一扔,心道:“滚你大爷的吧!”再看前面的付和平早就睡着了。
下了课,左小龙去食堂吃饭,这个时候的太阳和一个小时前比起来像是逐渐适应了新舞台的演员,开始发光发热感化观众。从教室到食堂的路很短,短到左小龙从来都来不及欣赏两旁的景色。其实两旁也没什么景色,只有一间医务室和一间超市。另一侧是刚种下不久还没长成的树苗,树苗下方一朵紫色的小花偷偷冒出头来,那是一朵紫罗兰,阴差阳错的长在了这里,左小龙上个星期就发现了这株奇异的生命,可它一直都唯唯诺诺不敢放纵自己的成长,就像是现在的左小龙。
周围有不断从影子从左小龙身旁略过,那是急急忙忙跑去吃饭的学生们,这条路左小龙走了三年,这一切他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左小龙每天的生活是从上铺那位学霸早上拿着课本出寝室时关门的声音中开始的,那家伙总会比规定起床时间早上二十分钟自然清醒,他花八分钟的时间起床洗漱然后夺门而去。左小龙和寝室其他同学一起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挣扎几分钟后左小龙才能真正的开始起床,他一直很羡慕那些说起床就起床的人,感觉那是神一般的存在。
从寝室出来后先上早自习,然后去吃早饭,回来上早读,然后四节课,接着去吃午饭,吃完还得回来上午自习,然后午休一个多小时,接着是下午四节课,然后晚饭,然后三节晚自习,等一伙人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身体回了宿舍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这就是高三党的日常,如此紧锣密鼓的安排简直充实到爆炸,也枯燥到爆炸。不过他们并不是最苦的,因为在他们之上还有高四党,也就是补习生,那些人在累死累活的同时还承受着比高三党更大的压力,这似乎也是对高三党的警告:不想上高四就特么玩命学!
一上午的混混沌沌过后,左小龙坐在班里上午自习,这是唯一一个真的是自习的自习,要知道早自习和晚自习早就被各科老师拿来上课了。可能是因为中午吃完饭一般人容易犯困,所以老师们都回家睡觉去了,但是高三学生不一样,他们不是一般人,而是要参加高考的人,理应金刚不坏金枪不倒。
左小龙突然把笔一扔,转了个身侧坐着靠在墙上,说道:“不写了⋯⋯受不了了!”
这句话就仿佛一根药引子,瞬间点燃了三枚炸弹,前桌的付和平,后桌的王啸,左边的刘伟东一起扔了笔,七嘴八舌地说:“累死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整个人都懵逼了!”
看着旁边和自己一样抱怨连连三个人,左小龙却并没有找到归属感,刘伟东成绩逆天,还有女朋友,他其实并不觉得很苦;王啸成绩也不差,而且家境优越,就算不考大学也饿不死,他的抱怨只是暂时的;而付和平根本就没有把高考当回事儿,据说他父母也已经在给他物色合适的技校了,所以他抱怨的只不过是现在紧张的节奏和压抑的气氛罢了。
只有左小龙,论学习成绩不高不低,论特长一无所有,论理想两手一摊,论家境三代贫农,他抱怨的不是现在的辛苦,而是为什么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
因为大战在即,学校取消了高三党唯一的副课——体育,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就只有语数外理化生和自习课轮番轰炸。左小龙有一天做梦梦到自己坐在操场的篮球架子下面一边看一个家伙投篮一边计算篮球位于抛物线顶端时所受的空气阻力,以及篮球进入篮筐的一刹那的速度方向。前者左小龙很快算了出来,可是后一个就没办法了,因为投篮那个家伙笨的要死,篮球和篮筐就像两块磁性相同的磁石一样,刚一互相接近篮球就被迫就改变了轨迹。旁边一块巨大的手表提醒着左小龙考试时间快到了,情急之下他想自己跑过去投,结果刚一动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监考老师按到在地,以无视考场纪律的罪名逮捕了他。
即将被押进警车的一刻左小龙恍然惊醒,惊出了一身冷汗。事后回忆了一下,左小龙摇摇头嘲笑自己:荒唐的梦,可怜的人。
高考前一个多星期的时候,左小龙发现他身边的很多同学开始没来由的烦躁,易怒,巨大的压力下学生们的情绪变得分外敏感,就像一个个巨大的水银炸弹,一旦思绪无法平衡就可能轰的一声爆炸开来。
左小龙很怕他们中某个人会爆炸,所以尽量不去惹他们,但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总会有一些倒霉鬼去触碰毁灭世界的按钮。某天午自习的时候,刘伟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抓耳挠腮,面前桌子上一张物理卷子上的某道题似乎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时杨煜走了过来。杨煜是副校长的儿子,成绩凑合却也没什么真本事,仗着太子爷的身份平常有些嚣张。他走过刘伟东的身旁时一下子把桌子上放的水杯碰掉了,杯子里装着刘伟东刚打不久的热水,烫到了杨煜,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他却恶狠狠地拍了一下刘伟东的桌子说:“你特么怎么搞的,热水杯放这儿干嘛?烫死老子了!”
刘伟东心情正烦躁不堪,看着自己的杯子被打碎,对方还骂自己,于是烦上加怒,起身说到:“你有病吧?我自己的杯子放在自己桌子上怎么了?你打碎我的杯子还敢吼我!”
这时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午自习没有老师也就没人上前阻止,而周围的同学们整天做题看书早就烦的不行,现在有了这么热闹的好戏都一个个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定睛看着,似乎把这当成了一袋枯燥生活的调味剂。大家看着杨煜推了刘伟东一把,然后又指着他的鼻子说到:“你牛什么牛!成绩好了不起?呸!你屁都不是,别他妈以为你学习好以后就能怎么样,告诉你,就算是你参加了高考也永远改变不了什么!”
“指着鼻子骂”真的是很有效果的吵架方式,因为那有很强的侮辱意味,对方瞬间就会被你激怒,刘伟东恶狠狠地道:“你⋯⋯再⋯⋯说⋯⋯一⋯⋯次!”
“怕你啊!”杨煜不见棺材不落泪,又说“你是个穷逼,就算参加高考也永远是个穷逼!”
杨煜刚说完这句话一旁的付和平突然起身一脚把他踹到了王啸身边,王啸一把把他推到在地,左小龙也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周围同学一看剧情有变,似乎更加精彩了,于是立刻离得更远,空出足够大的舞台让他们表演。刘伟东、王啸、付和平、左小龙四个人围住了杨煜,左小龙也怒了,因为这家伙说话太气人了。
“你们想干嘛?”杨煜害怕了,但还是假装很有底气,“老子是校长的儿子!”
“这好像是个病句啊?”这是左小龙听到杨煜的话后脑子里的第一想法,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事实上他说的是:“我们打的就是校长儿子!”
左小龙说完这句话刘伟东已经第一个冲了过去,他们三个紧随其后,对着杨煜拼命地拳打脚踢,似乎想把这几天压抑的烦躁情绪全部释放出来,周围的同学都一脸惊讶和欣喜,没有一个人上来拉架,相反有几个男生一脸向往地摩拳擦掌,似乎也想上来活动活动。他们很羡慕左小龙四人有这样释放压力的好机会。
当然,不是白白让他们释放的,副校长听说自己的儿子被人打了当下火冒三丈,上报校长请求开除左小龙四人,可校长在考虑了刘伟东和王啸的成绩后却拒绝了他。因为这两个人都能稳稳上重点大学,刘伟东更是学校的希望,当然不能开除,而他又是这件事的主角,他不被开除其他人自然也不能,于是只好象征性记了他们四个大过,然后息事宁人,而副院长即使不甘心也只能以学校的利益为先,被迫高风亮节大义灭亲。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同学们没有太多闲心思议论,很快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高考上。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越来越近,看着周围同学一个个的浑身紧迫感左小龙却越来越疑惑,他想,对于他来说,高考意味着什么?
左小龙想不到答案,可能什么都不意味,也可能意味的东西太深奥了。
高考前夕,很多人不上晚自习走到操场上去散心解压。左小龙也去了,但他不是去解压的,他没有压力,他有的只是深深的不解,我们这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
左小龙又去看了那朵紫罗兰。它还是像之前那样弱小,似乎经不住任何的一点点风吹雨打,但左小龙这次却清楚感觉到了它积蓄已久的力量,似乎正在等待一个时机来突破一切束缚。
夜空很晴朗,难得看得见满天繁星,弯月洒下光辉将操场上高三学生的脸色照的惨白。今天一天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付和平离开学校了,他不会参加高考,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刘伟东接到了女朋友的分手短信,躲在寝室哭了一下午。左小龙早就觉得他那个女朋友不是什么好女孩,分手是早晚的事,不过他没想到那女孩这么狠,居然在高考前一天和刘伟东分手,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而左小龙早上也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恰巧在他家做客的表哥接的,表哥两年前参加的高考,被一所毫无特色的中等大学录取。可是电话里表哥告诉左小龙,他辍学了,因为自己所学的专业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看不到任何前途,学校里身边的人一个个只知道睡觉打游戏,表哥陪着他们堕落了两年后终于受不了了,他不想再这样整天浑浑噩噩地浪费时间了。
表哥劝他好好考一个名牌大学,那里的环境和专业肯定不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大学生活。
但左小龙不这么认为,他想,一个人会堕落的人,在哪里都一样堕落。因为他们没有长远的目光,没有对未来的打算,他们鼠目寸光,只知道享受当下并且计较当下。
左小龙走上了看台的最高点,前方夜空中是残弦月,身后地面上是可怜人,有的同学不堪重压在操场上大喊着来自己想去的大学名字来释放压力,“清华!”“厦大!”的声音此起彼伏。左小龙闭住眼睛,深吸一口气对着夜空大喊:“去你妈的高考!”
六月七号八号两天高考,生活对左小龙来说没有什么不一样,还是照常起床吃饭,只不过把上课的时间换成了考试而已。在七号下午考数学的时候,坐在考场上的左小龙听到隔壁考场门口有人哭闹,事后得知是一个女同学迟到了,监考人员不允许她进入,她苦苦哀求甚至给对方下跪也依旧无果。
不就是一场考试吗,何必呢?这是左小龙内心的想法。
八号下午考完之后,左小龙走出考场,外面的天空刚刚放晴,一切都结束了。左小龙的内心很平静,没有按耐不住的激动,也没有矫揉造作的伤感,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平常下课一样。这时一个巨大的物体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左小龙身边,左小龙定睛一看,是刘伟东。
刘伟东跳楼了,六层楼,头朝下,当场死亡,赤红的血像打翻的番茄汁一样流了一地。居说由于失恋的原因刘伟东整整两天考试都心不在焉,语文没有写作文,英语忘记涂答题卡,彻底考砸了。
可是高考考砸又不意味着什么,刘伟东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呢?左小龙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一切自杀的人一样,他们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活着吗?
雨过天晴后的阳光倾斜而下,将左小龙的影子打在了路旁的树苗身上,下方土壤里,紫罗兰疯狂的生长着。
刘伟东的死震惊了很多人,有的人伤心欲绝,比如刘伟东的亲人;有的人焦急万分,比如学校的领导;有的人唏嘘感叹,比如和刘伟东不认识的同学;有的人怒批教育,比如网络上的键盘侠们;左小龙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队,他只是不明白,以前怎么没发现刘伟东原来这么蠢,蠢到只能看见眼前的考试卷子。
葬礼上,左小龙遇到了付和平,付和平说他已经找好了技校,很快就开学了,他会努力拿下很多证书,日后以此为生。
至于王啸,他考的很好。假期里他约左小龙出去吃饭,饭桌上告诉左小龙自己会去美国留学,家里已经都安排好了,给他找了户寄宿家庭,房东是一对老年夫妇,很和善。
王啸还告诉左小龙,他其实并不想去美国,更不喜欢寄住在别人家里,但是没办法,很多事情他自己做不了主。
一个人的死亡会影响很多人的情绪,但不会影响任何人的生活轨迹。刘伟东死了三个月后,生活又恢复了常态,王啸去了国外,付和平已经开始在技校学习,左小龙也拿着行李去了自己将度过四年的城市里。三个人经常联系,彼此问候,他们发现,一切好像都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少了一个人而已。
都说高考可以改变命运,但对左小龙他们三个来说似乎并没有,付和平没有参加高考;王啸出国留学靠的是家里,也和高考没有关系;而高考赐予左小龙的大学生活则不甜不淡毫无意义。
只有刘伟东的命运被改变了,因为高考,他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永远停留在了六月八号下午将近六点的那一刻。左小龙有时会想,刘伟东在落地的前一秒脑子里想的是自己狠心的女朋友还是那张没涂的答题卡?亦或许他当时已经后悔了,可惜晚了一点儿。
左小龙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特例,他也相信高考是有益处的,是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的,因为这些改变命运的伟大事例总会被展现在世人眼前,而刘伟东这样的则只能待在伟大背后的影子里。
大学毕业后的左小龙做了林业技术员,在他工作的林场旁有一片试验田,里面种植着各种花卉,万紫千红随风摇曳,那是一片彩色的花海,在左小龙枯燥无趣的灰色世界里给他带来了一道惊喜的艳丽。
左小龙经常会想高考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后来他渐渐发现,对于高考,我们很难给它一个标准的定义,是好是坏,是利是弊,该不该存在,左小龙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一考定终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考好了,恭喜你;没考好,那又怎么样?
有人的高考是成功阶梯,有人的高考是青春回忆。其实高考是一个空空荡荡的躯壳,不同的人会在里面填入不同的内容,然后躯壳变得饱满,最后在岁月的沉淀中染了色彩,变为多年后我们回忆青春时的淡然一笑。
对于左小龙来说,他从来都不看重这个躯壳,所以他无法借助高考飞黄腾达,也不会因为高考零落成泥。他用高考那段时光来思考高考的意义,最后一无所获,可当他回忆起这段时光时,依旧是会淡然一笑,即使是苦笑。
因为,生活不止是脚下的紫罗兰,还有远方的那一片姿态万千的花海,它们就静静地躺在未来的岁月里,等待着你某一天顺应天命与之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