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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有一天会死去。”
年纪越大,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的频率越频繁,无论何时,只要一想到未来某一天这件事会切切实实地发生,我都会感到一阵恐惧和心绞痛,至今为止,我找不到可以消解这种恐惧的办法,我觉得这是我生命无法承受之重,是我承受不来的痛苦。
可是绝望的是,我对死亡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到来。
这些年最近一次感受死亡是爷爷的离开。事实上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的感受并不强烈。封棺之前主理人说家人可以最后一次跟亲人握手接触,我没有去。我那时候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从我赶回老家之后我甚至一直没有仔细看过爷爷的遗容,有一种恐惧一直在我心里,好像我去看了就等于接受了爷爷的离去。所以我不去看,也没有最后一次去握爷爷的手。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无限眷恋地摸摸爷爷的脸 ,拉拉他的手,仔细地把爷爷的手放在腹部,像他睡着了那样……我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他的悲伤,从他不舍的表情里看出他的难过,我想无论父亲年龄几何平时多坚强,那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而这个认知甚至比爷爷离世这件事本身更让我难过。
我当然也难过于爷爷的离开,只是那时候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理性分析死亡,而一旦窥破了死亡的本质,那它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我试图用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关于死亡的概念来宽慰自己,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死亡而已,人人都会有死去的这一天,这说明这一生我们的缘尽了,难过是正常的,但是总会过去的。
当然,这一天总会过去的。
可是我忽略了在“过去”到来之前要经历的阵痛。
我在后来才发现人是慢慢理解什么是死亡的。
真的就是很平常的某一天,我去看奶奶,坐在爷爷病重时候躺过的那个位置。那里曾经有一张床,爷爷曾经坐在那里对我说:差不多该成个家了,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行啊。现在那张床当然已经不在了,坐在床上的爷爷也不在了,整个家里已经不怎么能看得到爷爷生活过的痕迹,可是我觉得他坐在那里强打起精神嘱咐我的情景我明明刚刚才经历过。
那一刻悲伤才突袭而来,“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念头才无比清晰地映入脑海,我又想起父亲最后不得不松开爷爷的手的画面,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父亲当时的动作那么轻,因为他知道,这一松就再也没有握起的那一天了。
直到现在,没有最后握一次爷爷的手还是我心底最后悔的一件事。
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
“人生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
文中的主人公良多,他和父亲经历了长达几十年的相互不理解,终于因为孙辈的出现有那么点“冰释前嫌”的意思,在带走大哥的那片海边,他们约定将来一起去看足球,可是第二年父亲的腿就恶化了,“曾经健壮、满是肌肉的大腿瘦得像一截干枯的木棍”,于是直到父亲离世,他们再也没能成行。
遗憾吗?
肯定的。
可是明明之前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谁也不肯理解谁,自然也就谁也不肯亲近谁,他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可是时间是很公平的,你用了太多的时间去彼此埋怨,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彼此拥抱。
就像他终于想起那个母亲念叨的“脸很喜感”的相扑选手的名字时,车子已经转弯,转瞬之间,父母的背影消失不见。
人生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
长大后的良多以自己曾经视父亲的职业为耻。因为他觉得父亲不看好他,因为他发现父亲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童年的那个英雄形象不见了,当满腔爱意被辜负,他开始和父亲针锋相对。
“反正你看不上我,那我不如彻底放飞自我。” 他这样想的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很委屈吧?
他先在心里预设了一个父亲看不上他的假设,于是后来的种种都不过是证明了这个结果。
所以他觉得死板保守对家事漠不关心的父亲在他回家的时候不止一次地问他:“工作能糊口吗?” 是看不起他。
他对他充满偏见,自然窥不见这一句寻常的问候中夹杂着一个老父亲怎样深切的担心和关心。
就像他埋怨父亲这么多年只和他讨论棒球,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告诉父亲他现在也关心足球。
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可是父爱还是见缝插针地渗透进去。
那一天在海边,父亲和他聊起来足球,他惊讶于固执的父亲竟也看足球了,但他一定想不到父亲关注足球,只是为了能和他有话题。可是父亲永远不会承认他的刻意,就像他表面拒绝去哥哥墓前,其实自己偷偷过去放上了一束鲜艳夺目的向日葵。
父亲就是这样,他们很难接受自己逐渐老去、肩膀不再宽厚、孩子挑战他们的权威,于是想尽办法维持着父亲的尊严,其实背地里也在偷偷地努力着,想要和孩子更加亲近。
因为他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死亡的来临,所以他们会柔软下来,可以说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但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是对生命的眷恋,对爱的更深理解。
反倒是孩子,因为正值壮年,所以咄咄逼人 。很多时候,我们早已意识到父母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我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年华老去,然后无动于衷。因为我们还在斤斤计较于他们某日某个行为带给我们的伤害,死守在谴责的高台上不肯下来。
良多在父亲去世母亲病重后才感觉到后悔,于是他明知道母亲最后那段时间活得很痛苦 可还是不肯放手。他接受不了母亲的死去,因为那样他所有关于对父母的愧疚都再也无法弥补,他没有出口宣泄。
我想,那一刻他应该明白母亲为何坚持让哥哥救下的孩子每年都来,明明双方都很煎熬。
因为“无人可恨的时候,只能恨自己”。
因为人总是需要向外寻找原因,做些什么,来逃避内心深处那无处消解的情绪。
那一刻,想起自己当年曾因此认为母亲恶毒,他应该很懊悔吧。
可是母亲终究还是离开了。
关于死亡,我们无能为力。
“双亲会老,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会死,多半也是无可奈何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们的唠叨他们的管教和迂腐似乎都是可以忍受的了,他们又能唠叨几年呢?
诚然我们和父母的关系并不总是友好,大部分家庭可能都像是良多家里那样,各有各的心思,总是别别扭扭,气氛总是窒息,情绪总是没办法正确表达,聚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难以忍受,可是这一切和死亡一起放在天平上,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有一天我们会和父母分离然后彼此再也不能相见,那时候你所有未出口的爱和已出口的伤害都会不断交织最终酿成名为“后悔”的苦酒,在胃里不断发酵,让你不得安眠。
所以不要等到事情来不及的时候才去后悔,试着彼此多理解一点、包容一点……这是无论父母亦或是孩子都需要终身学习的课题。
越早开始,遗憾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