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依公司安排,去郊区的校园做了一天的监考官。我在地铁里借着蔡崇达的《皮囊》安稳地度过路途的遥远。列车在地下运行咣当咣当,每个站不停有人上上下下,屏蔽门开关时铃声鸣响、黄灯闪烁。于我,最佳的阅读条件,要么是绝佳的安静,要么是市侩的嘈杂。我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口气翻了70多页,完成了四分之一的阅读。
晚上回到家,在绝佳的安静下,我又花了3个小时完成剩下四分之三的阅读。至此,我创造了一个新的记录:第一次一天阅读完一本书。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单纯的学生时代已有过类似经历,但《再见了,可鲁》、《小王子》这样的书好像不能归入文学类范畴,而且图片居多,字数远远没有可比性。所以我为自己感到欣喜,我好像终于能做到”心无旁骛“了。
而我也正好跳入了韩寒在扉页“编者按”所讲的,“好的文字往往带给人两种阅读感受,一口气读完或者舍不得读完”。
《皮囊》是一本怎样的书?我的感受是,这是一本读来极其普通,但是翻到末页又极其回味的自白。《皮囊》、《母亲的房子》、《残疾》、《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我的神明朋友》、《张美丽》、《阿小和阿小》、《天才文展》、《厚朴》。带着空杯心态阅读,我能感受到作者在我脑子里素描一个个人物。合上书后,因为回味,我又不停的翻阅回去,然后感受到这一个个人物在脑子里慢慢鲜活起来。等我再次合上书,这些人物已经成功跃离纸面,成为我的朋友与家人、成为我的过去与经历。
我只是一个在企业做无聊工作的人,日复一日,眼界狭隘,不知道谁是蔡崇达。虽然买过他就职的杂志社的杂志(《新周刊》、《三联生活周刊》、《周末画报》等),也仍旧没有机会读到过或记住过他的名字。但他是闽南人,至少在祖籍上,我和他扯上了一点关系。而闽南人的文学作品?不得不说我有点好奇,至少囿于阅读经验,还没有看过闽南人的写作。
《皮囊》是蔡崇达的第一部文学作品。在《后记:我想看见每一个人》里,蔡崇达说“这是对路过生命的所有人最好的尊重,这也是和时间抗衡、试图挽留住每个人唯一可行的努力”。在我看来,《皮囊》是一本好书,但以真实人物和经历作为主要内容的书算不上文学作品,更多是作者因个人心灵归属的追求而完成的情感记录。《皮囊》给予我的触动在于,作者用血泪的亲历,击碎了“人艰不拆”的自我安慰与麻醉。都说真实的历史比历史小说精彩,套用这个逻辑,也许真实的自传也要比所谓的文学作品精彩。蔡崇达如此真诚,以致他的文字无懈可击,又不乏对过去荆棘满布、现在错综复杂、以及未来浓雾弥漫的真诚交流和无畏勇气。虽然我不认可这本书的”文学“标签,但我无法掩饰自己的阅读快感。更加聪明的是,书的最后一页居然在巨大的空白里,单独安放了马塞尔-普鲁斯特这样的一段话”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他内心的东西。书籍只不过是一种光学仪器,帮助读者发现自己的内心“。这段话放在这里,就是告诉读者,我写我的,你看你的,你需要发现自己的内心,无须对我评价。这绝对是一个出色的安排,既延续了感动,更加强了引导。如果说还有什么瑕疵,我觉得应该把《后记:我想看见每一个人》改为《自序》,这样全书读起来更入心。
事实上,大部分作家的第一本书,或者说所有作家的第一本书都是以自己的真实故事作为素材或灵感的。进一步说,所有作家的所有作品其实都是在写自己。蔡崇达”在做媒体的这十一年,写了二百六七十万字的报道……积累了足够的笔力……“,最终迈出了写书的这一步,有了作家的头衔。但也许”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写报道一方面锻炼了他的笔力,另一方面也让人感觉到写作过程中他在做很努力的叙述和调整。
我在阅读《皮囊》的时候不断有种矛盾情绪:一方面很有兴趣不间断读下去,另一方面又很不服气,”蔡崇达,你凭什么让我在书店花全价买下这本书来阅读你看似悲惨又并非独一无二的经历?“但看看,韩寒监制,阿来(作家)、白岩松、刘德华、李敬泽(《人民文学》副主编)、阎连科(作家)等人的推荐,显然这本书是一个”圈子“的产物。只有”圈子“的人,才有机会出书,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宣贯他们的思想和价值观。想到”成为作家“在某种程度上与”掌握话语权“相关,这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暴力,就让我不寒而栗。
尽管存在上述的无谓担忧,以及对书中个别地方编排的不满(比如插入的几首蔡崇达学生时代写的诗,与文章本身的意图并不契合),但蔡崇达勾起了我对于父母和朋友的回忆,让我清晰地看见时间的脉络,好像时间就是小时候我家门口梧桐树上的叶子,到了秋天就要随风落下。
而我们,到了成年就要远离家乡怀念家乡,这是不得以的,也是自找的。这点,是一个人无论写不写作、一个写作者无论出不出书、一个人无论看不看书,都在内心无法回避的命题。从来没有一本书叫《皮囊》,而且真的写进了自己的血泪。祝福蔡崇达越走越远,也祝福我们终究能从历尽沧桑的少年,成长为自己人生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