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爸爸妈妈来不及思索就被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他们根本不相爱。只因为妈妈读了师范看不上村里的人,刚好等到了爸爸这个从外地来的读书人,老天就这样安排了我的命运,也安排哥哥和妹妹的。
在我看来这场婚姻其实不过是一场交换,它是用爸爸的身份换来妈妈的求知欲,而不是爱情,我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直到有一天妈妈不知怎么忘记了抱怨,跟我说她师范刚刚毕业的时候去池塘边挑水,突然听到一个浑厚的男中音飘在空中:“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简直太好听了”,妈妈说,她把水桶放下来,站在池塘边专心听歌并陶醉于那个声音,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她看到一个穿着白村衣的年轻人站在机关农场的门口,她有些许震撼。
后来有人来说媒,刚好就是那个穿着白村衣唱歌的年轻人,妈妈就同意了。
知道了这个故事,我对自己的生世多少有了一些释怀。
总之,我是注定要来到这个世上了,我是注定要来到朱湖了,不管我愿不愿意都没有了第二种可能性。人的生命到底是一场偶然还是一场必然,没有人敢对此下结论。
上学之前是无聊的,是非常无聊的,什么事儿都不能做,因为我还没有长到足够大,田里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家里的事情跟我也没关系,读书的事情跟我还是没关系。
妈妈在学校教书,奶奶在菜园或家里干活,爸爸经常在外面开会,哥哥没上学的时候不跟我玩,上了学更不跟我玩。所有的人都在忙,就没我的事。
后来有了妹妹,舅舅让我守在她旁边,她那么小,跟她在一起简直比无聊更无聊,我很不喜欢她,我总是逃避她。
在家里的人所有忙忙碌碌的事情中,我只不过是在修整我们那三间土壁茅草房的时候被安排搓了一些草绳。
是的,我们的房子甚至不是土墙,充其量只能叫“土壁”,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隔断是用草绳将一些成人胳膊粗细的棒子绑成的一个排,然后用掺了牛粪的稀泥严严实实地将它们涂抹后就做成了看上去坚固的墙壁。
每每想起我曾经为房子贡献过大约总共三米多长的草绳,心里总会涌起某种满足感。我确定在这个世界上劳动的需求是人最基础的需求,贡献比索取更容易让人满足。
总的说来,那些日子真的是无所事事,我不知道我怎么挨到七岁的,我现在回想起来,7岁以前的时光可真是一段非常无聊的时光。
我不太愿意跟奶奶度过那些时光的,我一看到她对哥哥的眼神显著不同心里就不舒服。
奶奶每次看哥哥的时候免不了要顾及我和妹妹的脸色,她看看我们有没有注意到她对他的抑制不住的眼神,感觉她的目光漂浮而且有些发抖。
她总是把好吃的都留给哥哥,特别是母鸡孵蛋的时候那些没有孵出小鸡的毛鸡蛋,用湿纸包起来放在土灶里烧,可真香啊,我心里祈祷多几个鸡蛋孵不出来吧,否则我就算闻到香气也吃不到毛鸡蛋。
奶奶对哥哥的特别优待说不上嚣张,看见她常常表显出心虚的样子,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她计较了。
所以我愿意跟外婆外公在一起,外婆常常会在我的饭碗里放上一块腊肉或腊猪肝,她把锅里最中间的饭盛给我,表面的饭太烂,底下的又有点硬,中间的米饭一粒一粒的饱满而有弹性,非常香。
我常常是从厨房端着一碗饭,到了饭桌上往嘴里扒饭的时候才发现碗里的秘密,然后偷偷环顾周围的表姐表妹,发现她们没有任何反应才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四岁之前大概有一些时间是在妈妈学校里度过的,想想人家都去上课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办公室是如何挨过那些无聊的时光的。
学校里的老师很少,他们基本上是轮流到各班级去上课,最多只是分了一下科,下了课他们会给我打声招呼然后讲一些课堂上那些让人生气的学生,相互之间泄泄气。
好像有的时候我也会跑到教室里去,不过我从来不闹。大表姐很小就跟妈妈到学校上学了,我常常会静静呆在她的身边。
哥哥和二表姐同一年出生,他们大我两岁,他们七岁的时候便去沙包小学上学了。我也吵着要去,可是那个时候妈妈已经被村里的人从学校拉回来了,我们家距离,学校三公里路,妈妈说太远了,不让我去,说我还小,说要等到七岁才去上学。
天哪,还要等两年!那我只能带着表妹在墙里掏蜜蜂,或是趴在地上用一根青草在沙地的小洞里钓虫,把草尖伸进洞里静静地等,如果草开始动了表明里面有虫,然后轻轻地将草提起来,一只白胖白胖的虫子便吊在草上 。
在春天里我们做这些事,我们在旱田、草地、油菜花地和土砖房子的外墙跟这些虫子打交道。
夏天我拿着竹扫帚扑蜻蜓,表妹拿一个瓶子跟在我身边,逮到蜻蜓从扫帚的竹条下取出来放到瓶子里,我们在瓶盖上用剪刀打了一些孔,然后看它们在里面扑腾。
蝴蝶的命运也差不多,我们甚至把它捏死做成标本夹在书里。
铁牯牛最惨,我们会在它的背上插上一根竹签,然后做成一个风车,看见它展开翅膀在我们手里旋转。
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它们会痛,也没有想过它们也是生命。我们无所事事地折腾它们,它们也没完没了地折腾我。
这些事情真的很无聊,但我和表妹就那么无聊,我们常常乐此不疲,我们就在这样的无聊中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