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生第一句谎言是从作文开始的。为此,我曾做过无数次徒劳而作死的反抗。然而,最终我还是低头了,不得不去创造一个作文的平行世界。
起初,它和现实世界毫无差别,抬头万里无云,低头红领巾鲜艳刺眼,一上车就碰上没人让座的颤巍老太,每天写写作业,上课盼下课,不给看电视便是天塌下来了。结果,从天而降三个鲜红的大字:流水账!小世界被迫开始进化了。
作文的世界里没有普通人,满大街除了笑哈哈的工人农民,就是打了鸡血立志奋斗的小青年。我闭上眼,梦里都是美好的明天,2005年就能到月亮上打秋千;我的姐姐总是深夜眉头紧锁在屋中踱步沉思,眼中布满血丝,形同枯槁,偶尔还会冒出青色的胡茬;数学老师不喜欢开灯,总在豆大的烛火下批改作业,我会半夜飘到他窗前,看着白发泛出泪花;老娘更辛苦,每隔两三个礼拜,就要在夜里一点到三点之间,送我去急诊室,而我会疼得满地打滚、汗如雨注,病因从“吃撑了”到“小肠断裂”不等。教语文的老头子很感动,“要不是认识你姥爷我就抽你!“
议论文的出现,让这个小世界多了一些人气。周文王、孔丘、屈原、孙膑、吕不韦,争先恐后长着双手诉说他们的苦难和成就,陈景润穿一只袜子捂着肝紧随其后,司马迁跟贝多芬打成一团,居里夫人一辈子没睡过安稳觉,爱迪生悲伤地看着图灵啃了一半的苹果,成吉思汗高呼“中国是头没睡醒的雄狮!”,孔明面南叩首舍生取义,爱因斯坦回忆起小时候画蛋的经历感慨地说:“我只是个在海滩上拾贝壳的小孩子……”
可惜,这帮家伙赶场太多,露面的效用形同虚设。有次把米兰·昆德拉请了出来,居然拿了满分,课堂上一通夸奖,说文采华丽乃是关键。我懵了,“怎么就华丽了,我咋不知道?”遂回看全文,满眼是“荆棘鸟、空灵、涟漪、彼岸”等字眼,全是尿急找不到厕所才能憋出的词。
我的小世界开始了第二次进化,顿时弥漫起大雾,一堆华丽绚烂的词藻疯长,淹没了所有建筑物。黄昏西下,群鸦乱飞,我那迷茫忧伤凄苦清冷惨淡的青春啊;朗朗诵声,俯首书堆,这群麻木呆滞僵化死板无神的书蟲啊。母爱如露、父爱如山,一个眼神就顶暖衣热饭;心脏是桨,大脑是船,足不出屋勘遍风景变幻。三人行必有我师,蚂蚁教我们团结,松树直面风雨,腊梅笑迎苦难;最厉害的就是生命,它可以是鲜花、清茶、峻岭、油画、诗歌、菜肴、美酒、大河……汪峰的作文分数应该不低。
听说有人毕业了念念不忘那种感觉,还编出书来买,取名叫《萌芽》。
我的作文小世界,崩塌于2004年6月末的一天:当晚语文分数出榜。后来我也假想过,假如评卷老师小脑一抽多给了两分,我现在会怎样呢?……大概会进山大的中文或者历史系,悠哉悠哉混过四年,在房价过万的济南,做一月两千块的文案,晚上回家挨完数落洗掉碗,敲着键盘叼着烟,骂完客户骂老板,“哼!不懂文学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