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近二十年的语文的教学和研究工作,看到今天的语文课程、语文教学、语文学习、语文教师……等等,所有有关语文的一切,只想说:语文课,是时候退出学校了。这听上去是个很极端的观点,更是一个在现阶段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主张。
难道不让学生学习自己的母语,当然不是,笔者只是认为应该以更合适、有效的方式开设母语课程。母语课程并不是只有“语文”这一种方式,更不是所有国家的母语课程都是以“语文”的方式呈现出来,“语文”只是中国母语课程的呈现方式,而且只是1949年以后的方式(当然了,它与民国时期“国语”、“国文”有继承关系,那是另一个问题,在此不讨论)。所以,笔者的观点不过是看上去很极端。
那么,为什么语文课应该退出学校课程系统呢?首先,“语文”既不是指语言,也不是指文学,而是口语和书面语(也就是民国的“国语”和“国文”)的合称,这是“语文”课最初定名的原因。这说明“语文”课既不是语言课,也不是文学课,而是一门综合课程,它不以知识体系分类为标准设计的学科课程,而是以使用方式为依据来设计的综合课程。
毫无疑问,综合课程自有它的优势——贴近生活。综合课程依据生活的逻辑设计的,它与生活现实的内容要素、结构方式和过程具有逻辑上的一致性,随具体的生活境遇的变化而变化,因此,综合课程不从属于任何学科。
说回语文课,它是学科课程吗?也是也不是。语文课的内容来源于汉语和文学,但它又不是按照汉语和文学的学科逻辑来选择和组织结构的,换句话说,语文课有学科来源——汉语、文学(所以语文教师是由大学文学院培养),但又不遵循汉语和文学的学科逻辑。那么语文课是综合课程吗?也是也不是,综合课程是打通学科界限、不来源于任何学科的,而语文课又有它明确的学科来源,和其它学科课程相同。
由此看来,说到底,语文课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怪胎,压根就算不上纯粹地道的真正意义上母语课程,顶多只是低端的母语课程,始终停留于日常生活的低级和浅表层面,无法上升到母语的深层次的高级境界,课程的学习目标也只追求母语的实际应用,确切地说是功利性的应用,导致学生的母语水平在低层次上徘徊不前。取其上仅得其中,如果母语课程没有更高的艺术和哲学的追求,实际应用的目标也无法实现。
之前说到综合课程的优势,事实上,综合课程也有缺陷。综合课程贴近生活,内容丰富多样,但生活没有统一的逻辑,是“一团麻”,生活逻辑的复杂性导致生活世界的也目标的复杂多样,与此相关,综合课程在设计和实施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多个目标,这给课程实施带来一定的难度,学习者需要在几个目标之间不断地协调,协调不好,就会出现目标迷失的问题。当然,如果本身是综合课程,倒也无伤大局,同一个内容,确定什么样的目标,可以视学习者的具体情况而定。即便如此,目标迷失仍然是综合课程实施过程中必须警惕的问题。更麻烦的是,由于内容和目标是多样的,一些与课程有些微关联的内容和目标会乘虚而入,乃至于喧宾夺主,这给综合课程的实施带来更大的困扰。
再说回语文课,母语课程本来有学科来源,可非要按照综合课程的思路来设计,既然如此,语文课不可避免地就带有综合课程的缺陷,内容和目标看上去丰富多样,其实是芜杂不清,实施过程中迷失目标,其它目标便可乘虚而入、喧宾夺主,诸如此类的问题一直困扰着语文课程的设计和实施,最突出的莫过于意识形态的内容和目标对语文课程的干扰。历史上,无论是民国时期还是共和国时期,意识形态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对语文课程的干扰,而且常常喧宾夺主,严重的时候,语文课变身为意识形态课,只因为政治是当时的生活重心,以综合为逻辑思路的语文课程自然要贴近生活现实,语文课彻底变身为意识形态课也就成为无法阻挡的、顺理成章的事。
同样,也是由于语文课程本身的综合性特点,使得语文课程的性质一直是模糊不清,总是不停地在人文性和工具性之间纠缠,根本原因就是,综合性内容导致目标多样化,进而导致实施过程中的目标迷失,再进而导致母语课程的自我迷失。其实,语文课程的性质就是综合性,什么人文性呀、工具性呀,试问哪一门课程不具有这两种特性呢?究其根本,语文课程性质的争论和纠缠的原因就在于其综合课程的设计思路。其他国家也存在关于母语课程性质的争论,都是发生在综合设计的国家,语言、文学分科教学的国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争论,说到底,都是综合惹的祸。明明是学科课程,非得学人家综合课程的样子,结果学得不伦不类,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那么,母语课程综合设计的结果如何呢?结果是,语文的存在遏制了语言、文学和文化的教育,语言实践和文学文化素养混杂在一起教学,目标模糊,互相伤害,效果低下,学生缺少明确的文学概念、文学意识、文学修养和文学感情,文化素养低下,实践能力不过关。所有这些,都由于语文本身就是一个怪胎。
需要强调的是,笔者并非是批评和反对综合课程,只是想说明,综合课程和分科课程各有各的优势和劣势,同时开设,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不必强迫自己去学习对方,不仅把自己搞成邯郸学步,而且总是处于被绑架、被强奸的危险境地。
既然已经开设了专门的综合课程,其它分科课程尽可以保持其分科的状态,发挥其固有的优势,又何必非得都去综合呢?虽然综合课程是课程设置的新趋势,但也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做相应的处理,一窝蜂的综合,或者一窝蜂的分科,都是不够理性的做法。
所以,是时候让语文退出学校了,分科设置母语课程,让母语课程回归本性。当然,分科教学并不能彻底避免意识形态等其他教育目标的干扰,但不至于被它们明目张胆地绑架,任由其在母语课程领地里耀武扬威,只能以更为隐蔽的方式展开。
作为国家学校,意识形态教育自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学校已经开设了意识形态的正式课程,对其他课程,如果足够宽容和智慧的话,完全可以以更为隐蔽的方式介入,反而可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总之,让语文课这个怪胎退出学校,让母语教育回归本性,设置分科课程,或者直接使用学科名称——“汉语言文学”。
当然了,如前所说,这大概是一个在现阶段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主张,因为意识形态的本性使得它会本能地追求在各个领域释放自己的影响力,语文恰恰是个最方便的领域,没有了语文课,意识形态就又失去了一块可以渗透的领域,执政者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所以,现在能做的,是期待更宽松的政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