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成都的时候,我用了朴树的歌词,这算是我人生最远的旅途,也是结束的最快的旅途。原本在明天才应该踏上归途的我,如今躺在家里的床上,我的成都就仿佛梦境一场。
到成都的第二天,在去玉林路的出租上,给奶奶打了个电话,说了说成都的天气,也谈了谈今年过年的打算,最后我说,早点睡吧。
她就像往常一样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结果这是反常前的最后一次往常。
当我坐了四小时车,踏上了毕棚沟的雪山,庆幸自己没有高反的时候,接到了电话,得知我奶奶在厕所晕倒没了心跳。
在爷爷走后,我认为我还会陪奶奶生活好多年,因为她身体挺硬朗,也没什么严重的病史,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在爷爷去世后她觉得日子太过难熬。
前段时间结婚后,父亲给她安排到了养老院,平日里一人在家确实放心不下。
于是我和她见面的日子少了,婚后我也忙于家庭,只有周末能去探视。她总会让我时常帮她买些东西,生活用品水果等等,我心里也明白,这也有一半是想借机会多见我。
然而学校,家庭,让我分身乏术,能够见面的机会毕竟有限,然而她需要的东西我都必定带到。
出发去成都那天,我给她带了些蜂蜜,又聊了很多的事情,到了饭点,我出发回家,她送我到电梯门口。
我说,你进去吧。
她。哦了一声,依旧站在原地
电梯门开始闭合,她又大声唠叨了一句,到了打电话!
然后我隔着已经合上的电梯门大声应了一句。
人生有时真是一期一会。就这样,电梯门成了阴阳门。
我在赶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处于一种不相信的状态,因为我看过一个电视广告,一位老人过圣诞,他的几位儿女都无暇回家,于是让朋友编造了自己的死讯。当他的子女们匆匆回到家的时候,老人走了出来,惊讶过后是美满的团聚。所以我在路上想,或许到家后她安然无恙,只是挂念我了,才使用类似不靠谱的方法让我回家,然而我凌晨到达乡下祖宅,看到的是床上冰冷的尸体,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是严肃且不苟言笑的。
奶奶农民出身,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本分善良,以至于养老院的几个老人都担心她会被人欺负。
从小,我的父母在外务工,所以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父母离婚后更是如此,那时候我们仨挤在方池路不到50平的小屋子里。幼儿园放学,奶奶总是等在门口,接到我后,蹲下身子,让我趴在她背上,然后一步步地把我背回家,稍微大一些就偶尔让我自己走,那时候我觉得梅园桥下往东的那条沿着河滩的小路是那么长,于是一路上和奶奶玩耍着,一会儿沿着河走,一会儿跳上房子边的小坡。
我还记得某一天,她背着我走上楼半,然后把我放下,歇了歇,我问她,奶奶你怎么了?
她笑笑说,年纪大了,没力气了
然后我们看着窗外,隔着围墙——那时候对我来说算是远处的食品厂的机器在响动。
突然她砰砰砰地跑上楼,我笑着在后面跟着她,看着她略微肥胖的背影微微倾斜,用着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跑向家门,让我觉得很滑稽。明明是只有一段的楼梯,我觉得跑了好久。最后我们气喘吁吁,笑着走进家门,等着爷爷下班。
幼儿园毕业以后,她不再背我,小学开始,她扳手腕不再能赢我,那时候我是多么有成就感,却没注意到她的年纪与日俱增,头发泛白,身体开始消瘦了。
大学我离开海盐去温州生活,她和爷爷经常打电话给我,总是担心我的生活情况,从小被她们宠着的我,独立生活能力不强。衣服洗了吗,饭有没有好好吃,成了他们最常规的问题。
在家里的时候,哪怕我已经成人,也时而会烦躁,觉得他们唠叨,啰嗦,烦人,我会对着电脑不理睬她,甚至会大声斥责。然后出门远离她。对着最亲的人有时却会用最冷漠的态度,然而现在,我想陪着她说话,只能在墓前自言自语了。
人总是如此,当失去的时候才觉得弥足珍贵,这是老套却真实的话。
父亲总是觉得奶奶老实,迂,老人想法不入流,所以回家聊天的时候时而会不耐烦,即使如此奶奶依旧会在他准备回家的时候叫我电话问问在不在家吃饭,要不要买些菜。
我曾经觉得我的父亲对爷爷奶奶很疏远,就像我跟他有些疏远一样,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没有流眼泪,只是戒掉的烟又开始抽了。
总觉得父亲没有母亲那么感性,缺少情绪化,这是作为生意人应有的冷静,对于他的那些做人道理,社会经验,我总是嗤之以鼻。得知奶奶去世后,我打电话给他,他依旧是那么镇定,无波澜的语气。
直到今天入殓,他哭成了泪人,从小到大在我记忆中,我从未见过父亲会哭,我总觉得他是冷静得乃至冷酷的人。反而是我奶奶爷爷遗容,并没有让我泪腺崩坏,我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眼眶没湿,心异常平静,乃至麻木,我只是恍惚地觉得这只是大梦一场,醒来后依旧过着正常的生活。
或许我才是出了问题的人
是的,奶奶只是想爷爷了,所以爷爷叫她回去过年。
他们老夫妻终于能够团聚了,在祖宗留下的杨梅树下,看着他们的一辈子。爷爷打着算盘,奶奶烧起锅子。爷爷拿着破旧的信封,做成自己的钱包,奶奶的包里是一个手绢,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些钱。
他们就这样走了,给我留下的是他们朴素的记忆,
他们就这样去了,留给我的是最温馨的记忆
我就这样留下了,我苦笑地告诉自己说
嘿,这下我以后只能一个人过年了。
嘿,眼睛似乎胀了,我好歹正常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