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接了补完课的妞后,一起吃了向往已久的煲仔饭。
喜欢煲仔不是因为煲仔饭好吃,而是馋锅底的锅巴!是的,是锅巴。
边吃边与妞说:“你不知道,所有的锅巴都没有我姥姥做的好吃,那叫一个香,一个脆!记得小时候到姥姥家,每每午饭后,姥姥必会让姥爷在灶下扯风箱、添火,她则在灶台前小心翼翼熥锅巴。她会把多余的米饭盛起,在锅底留下薄薄的一层,然后一边叮嘱姥爷中间的火小些,边上的火再旺些,一边顺着锅边淋上喷香的芝麻油,轻轻地将其涂抹在锅巴上……”
女儿打岔道:“妈妈,你哭了……”
方发觉,自己的眼晴早已湿了……
记忆中的味道那么香,那么脆。姥姥会把熥好的黄灿灿的锅巴一块块掰好给我们吃,然后站在旁边,手抚弄着围裙,满足地看着我们这些馋嘴咔嚓咔嚓地嚼。院里的老椿树呼啦啦地摇着她们的叶子,阳光穿透树叶照在姥姥的银发上,姥姥伫立在那儿微笑着!姥姥不吃锅巴,因为姥姥没有牙……
苦命的姥姥30多岁就掉光了牙齿,她也永远不知道,她的锅巴有多么好吃!
姥姥一生勤劳。小时我的假期多是在姥姥家度过,我很少看她闲过,要么是到田间干活,要么是照顾年幼的表弟妹,要么是操持家务、兴园种菜。姥姥家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就在村主干道的旁边。每每到姥姥家都是必先经过那个菜园,看见那栅着的篱笆墙的时候,往往也会看到姥姥在菜园里忙碌的身影了!姥姥的菜园四周栅着木篱笆,篱笆上攀着灼灼美艳的野月季花,那是姥姥专门安妮东沟旁挖回来一棵棵栽种在篱笆下的。那些单瓣的月季在阳光下,在篱笆丛中探着脑袋,摇曳着,舞蹈着;盛夏,姥姥菜园里的石榴花肆意地绽放,争相吐蕊斗艳;中秋时分,火红的柿子和红彤彤的石榴便成了村干道旁的一景了!姥姥不是文人,却是诗人,有着诗人的情怀,那栅着篱笆的菜园一年四季又吃不完的菜,更有赏不完的景!
闲散的时候,姥姥会把家中所有的被子拆了洗,洗了缝。她会将石头铺成的院子扫干净,在院里放一张席子,然后将洗好的被单小心翼翼得铺整齐,再放上被套,扯好,摆正,再放上被面,之后,细致地将其折叠周正,就开始让我们帮她认好线,细细密密地缝起来,期间还时不时地用针挠下头发。姥姥说:这样挠一下针会更滑,缝出的被子会更结实,更暖和!果不其然,到了晚上,睡在新缝的被子里,一个冬天都不冷,梦都变得香甜无比呢!
姥姥一生节俭慈爱,她穿过的衣服,很多都是补丁摞着补丁!记得唯有一件白的确良的对襟衬衫是完整的,那是在走亲戚和照相时才穿的。裁剪的衣服布料,哪怕是一个线条她也舍不得扔定会把它们搜集好放起来。一双布鞋她也是缝缝补补一穿就是好多年!亲戚来看她给她买了苹果,她也总会搁置到我们去时方才从柜子里拿出来给我们吃!而那时苹果多是烂了,姥姥便会细致地将烂的部分切除到自己碗里,好的果肉留给我们吃。那个年月,苹果对于我们这些孩子而言实在是难得的珍贵的吃食!80年代的乡下,连白糖都是稀罕物。有时饿了,姥姥会从柜子的最高处拿下白糖罐,挖出几大勺白糖撒在一切两半的馒头上,一边看我们大口大口吃,还一边给我们冲白糖水喝,之后再把糖罐放在柜子最底层。我说过,我们是馋嘴的猫,姥姥一直都知道!
姥姥性格温和,凡事隐忍。记忆中,姥姥很少责骂人。即使是面对多次酒后耍泼的二舅,她也是心疼的劝慰。年轻时的二舅不喝酒时还会与人开玩笑,一旦醉酒定会打人犯混,为此舅妈受了委屈便会吵闹到姥姥这,舅妈哭着骂着,姥姥一边听一边劝一边数落着儿子的不是。姥姥的手在抖,嗓音哽咽!可那事,她的无奈与心痛,大人们又是否看的懂?这样的场景,看过很多次,也听过很多次。记得有一回,姥姥在一个礼拜天做完礼拜回来后呆在西屋里很久没出来。西屋窗户很窄,光线昏暗,窗户上糊着的油纸烂了一个洞!冬日的风就那样肆无忌惮的溜到屋里,弄得整个房间生冷生冷的!姥姥就坐在窗下,她在哭,她呜咽地说着令我似懂非懂的话,大抵是说教堂里新教了一首歌,大意是一个儿子如何不孝顺自己的母亲,母亲又是如何苦心规劝无果,在儿子最后知错回头时,备受折磨的娘却已不在的内容……姥姥那样肆意地留着眼泪,想着自己的苦楚,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面前毫不掩饰或是再也无法掩饰地哭诉起来!寒风透过那个洞口吹着姥姥凌乱的白发,她那干瘦的爬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泪水,我的姥姥啊,我,我又能做什么呢?
姥姥在七十多岁时,终于将最后一个孙女带大了。她也终于可以缓一缓,歇一歇,可以不用半夜摸索着为孩子冲奶粉换尿布了。姥姥得空便会到几个闺女家走一走,看一看。篮子里挎着的是她菜园里种的新鲜菜,或是刚蒸好的馒头,抑或是我们爱吃的炸米花和苹果!哥哥98年结婚时,妈妈把姥姥接来,本想让她享受天伦之乐,谁知姥姥看着四处张罗的妈妈竟心疼地急哑了嗓子,哥哥结婚当天,她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听到微弱的声音从她苍老的声线里一点点挤出来。姥姥的世界里仿佛永远都没有她自己!
2001年春天,姥姥不幸摔了一跤,那一跤之后,姥姥再也没有站起来。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这半年,她的后背大腿生了很多褥疮。即使孩子们经常为她翻身按摩也无法减轻她身体的病痛。我们去看她,她只是流泪,呜呜地却说不出一句话,喂她吃用热水煨过的香蕉她也只能吃力地咀嚼吞咽。
再后来去看她,她竟然连曾经疼爱的外孙女都不认识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地依在姥爷的怀里,不准姥爷离开她半步。倔强了一辈子的姥爷,曾经因愤怒剪掉姥姥辛苦补了很多遍衣服的姥爷,竟就那样顺从地温和地拥着姥姥,细声地劝慰,即便自己坐的身体僵硬也决不挪动丝毫!
2001年的冬天,姥姥走了,她再也不用继续忍受病痛的折磨了,我也最终成了没了姥姥的孩子,我再也无法听到姥姥轻唤我的乳名,我用勺子一点点挖下的苹果浆姥姥再也吃不到了,我用擀面杖一点点压碎的熟花生米和馓子姥姥再也尝不了了……
姥姥,那个总会在冬天抱着我冻僵的脚睡觉的姥姥,那个总会在我吵闹,失落,犯迷糊时唱圣经歌给我听的姥姥,那个即使在炎热的酷暑也会在锅灶前汗流浃背的为我熥香油锅巴的姥姥,您在天堂还好吗?
煲仔饭吃完了,锅底的锅巴有些油。
姥姥,我亲爱的姥姥,唯愿您和姥爷在另一个世界――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