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年龄体形完全不同的人来到了一个已经去世十年的老人家留下来的店面门口。由于超过十年没人打理,小店的大门上已经落了一层灰,还挂了蛛网。这里以前是租借区,爷爷的店是一幢洋气的小楼房,门非常窄,门的两边有立柱,在门的正上方,是装裱过的“小店”两个字,看起来和建筑整体有些格格不入。门口还竖了个布满灰尘的木头牌子,木头牌子上贴着发黄卷边、看起来如今一碰即碎的纸,纸上面的字迹在灰色中隐约可见:“远行者请进”。建筑的年岁远远大于人的年岁,十年的无人理睬更是使得它搁浅在时间的浅滩上,日新月异的社会变幻让小店看起来好像还倒退了许多年似的。
大家都站着没有动,一股奇怪仪式感在每个人的心底升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秒钟,爸爸走上前去,掏出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锁、推门,大门上的蜘蛛网被撕碎了,我仿佛听到“呲啦”一声响。
推门进去,电灯的开关就在门口,还能用,门开了以后是一条窄窄的短小过道,过道的尽头连着同样窄窄的楼梯,楼梯转个弯,再开一道门,就是爷爷的小店了。昏黄的灯光顺着过道和楼梯一路点亮上去。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在空气中漂浮了无数个日月的灰尘颗粒也暴露出来,张扬地冲着来人显示它们的勃勃生机。
我们顺着灯光向上走,去揭秘一个关闭了十年的小小世界。
上楼梯,爸爸花了好半天才摸索着打开今天的第二道门锁,这道门的后面并不是一个漆黑的世界,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爷爷就坐在最里面靠近窗户的那张摇椅上,手里拿着他的烟斗。
林如景站起来招呼客人。他的小店客人不多,今天来的是一个叫做商兰英的女孩子。
“欢迎光临小店,姑娘是要出远门吗?”林如景迎上来。
“你这小店真有意思。”兰英咯咯笑道:“我不出远门还不能来了?这年头又有多少人会出远门?难怪你这店没人来呢。”
“当然不是,姑娘想喝些什么?我这里只有茶和咖啡。”
“原来‘小店’是卖水的啊,我还当是什么呢。”
“我的店当然不是卖水,我买卖故事。”
“故事?”兰英睁大了眼睛。
林如景开始了他的故事:
“有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小时候听说了汽车有四个大轮子,只要喝了油就可以到处跑,他就爱上这种他从来没见过的交通工具,放牛的时候就假装那牛是车,抓着牛犄角当是方向盘。有一天,部队到他们村去征兵,他听说军队里可以开车,就跑人征兵处去问,然后高高兴兴地报了名,当了一名运输兵。
姑娘。你知道咱们边境上的路吗?平时还好,一打起仗来,那可不得了,那是生命线啊,我们的敌人不想我们有支援,就每天派飞机过来轰炸我们,运输兵就要顶着漫天的炮火去给咱们前线的战士们送物资,没上过战场的人不懂,他们送的哪是东西啊,他们车上载的,是命。
有一回,这个汉子所在的运输队遭遇轰炸,他的车被炸了,他负了伤,滚下山,也不知是他在山下呆了多久,又遇上了我。”
“你也是个退伍军人?”兰英笑道,年轻的姑娘一笑起来,好像全世界都融化在笑颜之中了,“军人怎么会来开这种店?”
林如景似乎有些不耐烦,加重了语气道:“为什么退伍军人不能开一家讲故事的店?我和我的战友都活在这家店里!”
这是爷爷奶奶的第一次相遇。商兰英被爷爷的故事迷住了,至于爷爷讲的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她也不去管,至少我听到的版本就有好几个,我一时兴起去查过地图,好像和故事里的事儿不太对得上号——那个故事中被爷爷救起、据说还活着的运输兵也没人见过。
哎,就当它是个故事吧,反正这本来就是个故事,发生在我家的故事,过去了几十年,记忆有些走形,我们的潜意识在来来往往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偷偷加了点料,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