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的工作是房地产销售。

她平素不喜化妆，不热衷服饰，无意以取悦他人的姿态存活，为了此份工作每日坚持描眉涂上唇彩，已是能给的最大尊重。

每天与同事穿一样的工作服，扎一样的发饰，倒也给了猫猫难言的安全感。她不愿在人群中得到注意，隐藏自己可以带给她舒心。可现实情况在她来到这个工作岗位的第三个月时开始有了一些偏差。旁人卖房皆是极尽夸奖之词，她却更愿意直接说出此房源的不足，最后交易成与不成，均完全听从客户的想法。她已经做好了随时被辞退的准备，却没料到慢慢建立起了自己的客源。

只是她仍然常常觉得很吃力。公司每月一聚会，同事们在一起先聊业绩，然后吃饭，最后是一些集体活动。而她总是很不愿意参与，一方面是觉得大家的很多观念和自己的三观不同，所以不想去进行无意义的谈话或聚会，觉得聒噪。而另一方面则是，自己并不知如何与人进行交谈。

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她的男友。猫猫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一年回家一次，漂泊在各个城市，在上一座城市的时候结识了男友，为了多见些面而辞退了工作，来到他的城市，而选择房地产销售，是因为它的门槛较低。她对金钱欲望不大，只想尽快安顿下来。

如果不参与集体狂欢，就会被孤立。她经常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所以在这一天午间，她在卫生间又听到同事在外面讨论自己，也并没有觉得很意外。

诶你看今天新闻了没，咱们公司那个猫猫啊，昨天好像把她自己的朋友都给硬生生说死了。

看到了看到了，微博都上头条把聊天内容曝光了呢，你看她平时那谁都懒得理的死人样，没想到那嘴巴哟，还这么恶毒。真晦气。

就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以后可不敢再跟她说话了，哪天被说死那可就亏大咯。

可拉倒吧，你像她那朋友呀，这么傻……

同事的讨论大声，就算响起洗手的声音也遮盖不了。

而她只是恍惚有些埋怨怎么连这样的事也可以在背后肆无顾忌说成这个样子，她本以为面对一条生命人能够多些尊重。

昨晚的头疼还没完全缓解，她集中不了注意力，有气无力的倒也生不出其他情绪，只是在想，是否真的是他。

等到所有声音都渐行渐远，猫猫才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洗过手下楼，在店里点了一份拌面，她开始翻起微博。

……据该男子称，他在晨跑时看到里面的树上好像挂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走近一看发现悬吊了一个已经静止不动的男性，警察赶到时男性已失去生命体征，旁边放有整齐的外套和鞋袜，外套内发现遗书和手机，初步认定为自杀。该男性身份已确定。

猫猫的鼻子有些酸酸的，的确是他啊。毕竟也有自己的信息。她为朋友难过，也替他高兴。

这时手机显示有陌生来电打入，猫猫调整了几秒钟，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

哟听你声音还挺精神的嘛你这个杀人犯臭婊子！你去死吧！你全家不得好死！

嘟嘟嘟……

猫猫瞬间呆住了，都还没来得及把跟对方打招呼的话说完，就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丝毫不给回嘴的余地？

可是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号码？猫猫立马回拨电话，可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已被拉黑。她开始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性，迅速登录自己的各种社交账号，发现各个平台都有人在骂自己，而且不仅电话号码外泄，连身份证号码和很多照片也被爆了出来。

“好一朵白莲花，打着理解别人的幌子实际上把人往绝路上推。”

“我看你是想借此炒热度吧？”

“他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你这种朋友。”

“杀人偿命！！！”

“像你这么恶心的人就应该被万人骑。呸。”

“你最近回家时候要小心了哦。”

“你为什么不考虑可能是你朋友在向你求救呢！？”

……

所有，所有，铺天盖地都是谩骂和指责。是这样的么？坐在饭店里的猫猫开始觉得头有些晕，眼前也全部都是那些字眼，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被这些话掩盖。

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猫猫，她一个激灵抬起右手手肘就要打过去。

是我。很温柔的男声。

猫猫愣住了，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掉。是他，李桐，猫猫的男友。

你还是爱哭。李桐绕到猫猫的前面，弯下身子给她擦拭眼泪。猫猫看着李桐的眼睛，那比女性还长的睫毛，衬得他眼神更为温柔和深情。

桐你怎么来了。

事情我都知道了，担心你。

可我真的没有劝他。

我知道。要是真劝了，反倒不像是你了。你别急，先听我说。你是真拿他当朋友了，所以不愿意说些旁人都认同可是对他根本无用的话。大方面来讲，你抛开了自己对于朋友将走的惋惜之情，优先考虑的是他的心情，这是你对他的善意，是很可贵的。具体来说，你询问他是否已经决定，是在尊重他的选择，尊重他作为一个人的选择权。你祝他成功，不过是因为心疼他的绝望，不愿意让他承受在病房醒来然后再经历这所有的一切而已。咱们说得再远一些，你心疼他，心疼患病的每一个人，你是善良的……怎么又哭了……唉。现在的处境的确对你很不乐观，但等过一段时间出了其他事，也就没人会抓着这件事不放了，毕竟对于其他人而言，他们不过来看热闹。所以，现在重要的是你的心态。你的朋友，他终于解脱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指轻轻触碰李桐的脸颊，桐，你的真实身份可能是一剂良药。

那不是正合了你这药罐子的胃口。

猫猫被逗笑，伸手抹了抹眼泪，说，他一走，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是不是说这也是他和这个世界存在有关联的证明之一。毕竟过不了多久，记得他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了。不过，这或许也是他所愿吧，毕竟走时他对他人还有愧疚。

嗯。看来你平静下来了，没我的事咯。

猫猫一把拉住欲走开的李桐的手，谁说没你的事了，我的面凉了，重新给我叫一份，顺便，陪我把午饭吃完吧。

李桐反手握紧猫猫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一天的阳光可真好啊，阴间路上走着的你也不会太冷吧，猫猫心想。她捏了捏手中李桐的手指，感受到两个人指尖相碰时所传递的温度。好像，的确是自己不够冷静了。

猫猫觉得很奇怪，李桐明明是相识不久的男性，自己为何可以放下昔日对人的所有防备，就这样心甘情愿把所有想法和自我放在地上，让他看，而他又是怎么做到几乎丝毫不差地贴近自己的心情。

猫猫抬眼凝视坐在对面这个男人。极短的头发显得干练，整个人看起来却是慵懒的，睫毛很长，当他微微低头时所有眼神被睫毛盖过，会显得很神秘。嘴唇显薄，面对自己常是笑着的，其他时候则经常没有任何弧度。

李桐抬眼：“怎么盯着我看？”

“你好看。”

她在这个时候，这个情绪被极度掀起又被李桐安慰下来的时候，开始察觉到了自己沉沦的心情。虽然她的本能在告诫自己，这个男子，可能无法被自己所控制。而无法控制的事物，对她而言则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