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魂

“梁总,这是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请您过目。”方秘书递上文件夹,得体地站在一旁。

“好,放下去忙你的吧,我一会儿看。”梁睿没有看她,继续埋头写东西。

梁睿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已近不惑却没个女朋友,甚至连女伴都不见冒出来。大家都悄悄传,董事长是性冷淡,或者根本就是同性恋。

方秘书跟了梁睿快三年,两人除了没有接吻上床,其他都做过。但她知道,她永远只能是他的员工,因为梁睿的家是一道她没有办法跨过的阻碍。三年来,她一直在等能踏进那扇门的女人出现,但没有。

“梁总,说起来,我真的好奇,您的太太会是什么样的人。”周末一个应酬,方秘书一如既往充当梁睿的女伴,在跳开场舞时,她在梁睿耳边悄悄说道。

“怎么,你累了?”梁睿不动声色。他太适合商场了,也难怪混得风生水起。永远不失绅士风度,也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和方秘书贴得这么近。

“老板,我也是要谈恋爱的,免费当您三年女伴,有没有资格获一个最佳员工奖?”

“我希望给你颁奖是因为你在工作中取得的成就,而不是一个附属身份。”梁睿牵起她的手举过头顶,方秘书顺势转一个圈,结束。

“老板,您真的丝毫没有一点情调可言。”方秘书笑着摇摇头,走近人群里。

午夜,宴会结束,方秘书开车送喝醉的梁睿回家,熟练地从他身上摸出门禁卡,进电梯,16楼,然后在1601门口戛然而止。

“梁总,再见。”方秘书在确定梁睿一个人可以站好不瘫倒在地后,离开。

这扇门,她,没有资格进去。

梁睿甩甩混沌的脑袋,将钥匙插进锁孔开门。拉开后,借着楼道的灯光,可以清楚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立在玄关,煞白的反光刺得他眯了眼。

镜子上布满裂纹,跟这样体面的装潢显得格格不入。

“我回来了。”他晃晃悠悠关上门,将自己与光亮隔绝开来。漆黑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走路却丝毫不见踌躇阻碍,仿佛是看得见的。

“喝多了,有点头疼,不想洗澡。”趴在床上,他呢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跟谁说话,可房间里,只有他。就这样衣衫不整陷进床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静谧的夜,只听到墙上的挂钟的咔哒声和他均匀的呼吸声。

时钟指向凌晨两点,梁睿从床上爬起来,开灯。趿拉着鞋子走进卫生间,洗去一天的疲惫,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包,站在玄关的大镜子前,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镜子里那人白皙的皮肤因为热水的冲刷而染上一层粉红,利索的短发正滴着水滴。他轻轻擦一擦头发,对着镜子笑了,那是外人不可能见到的温暖。

“今天辛苦了。”他对镜子说,然后打开了小包。

小包里装着厚厚一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随手拿出一张,小心翼翼贴在脸上,此时此刻,他是路人甲。

“小艺,我一定会找回你丢失的那一缕魂魄,一定要等我。”说着,路人甲抚上镜子的裂痕,“祝我好运。”

凌晨的城市里,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连条狗影都见不到。路人甲熟门熟路走到一个已经拉下卷帘门的破旧店面门口。

“嘭嘭嘭”,卷帘门被敲响,听起来好像要被敲坏了。片刻之后,一个佝偻的老太婆隔着门阴森森问道:“找人还是寻事?”

“是我。”

“回吧,没有。”

“你能帮我拼好,为什么小艺不行?”路人甲急了,扒在门上大喊,豁出去一样,也不怕吵醒别人。

“该做的我都告诉你了,一切都看造化吧。”说着,老太婆转身走开。

“你要是不救小艺,我就把那面镜子砸了!”路人甲气急败坏。

破旧的卷帘门在叫喊声中吱吱呀呀升起,老太婆无奈叹息一声,让他进来。

“当年我收了钱,原本是要替你把事情办好,镜子裂了也是意外,我锁我自己一魂进去寻你的小艺还不够诚意吗?”

“十年了,婆婆。找了十年了!”

“是啊,找了十年了,镜界不大,就算每一道裂痕分出一个世界也不可能十年无音讯。或许,当年没有收集起来的魂魄不是回到镜子里,而是流落在外呢?”

“你是说……”

“你可以试试。”

“让我进去再找找看,最后一次。也许真如你所说,那我也好死心。”

“十年前我告诉过你,你也只剩最后一次机会进去,天亮之前不出来,就永远出不来了。”

“好。”

凌晨五点,方秘书被闹表吵醒,外面的天刚蒙蒙亮。今早七点梁睿有个会议一定要出席,昨天开回他的车,还得去接他。

先打电话叫人起床吧。

电话拨通,没人接。连续五个,都是一样。这很不寻常,从没有过。

对不起了梁总,您家的大门,我怕是三年来要第一次敲响了。

“笃笃笃”方秘书敲了五分钟,都没人应,她有点慌,难不成昨天喝太多出什么事儿了?首席秘书的工作效率不是说说而已,不消一刻,物业已经睡眼惺忪站在1601门外。

“小姐,1601的业主不让我们碰他的家,您别为难我们。”

“有任何后果我来承担,现在我担心业主有危险。他在里面真出事了你担待得起吗?”

终于,在一番言语搏斗中,物业小哥败下阵来,怯懦地开了门。

方秘书第一次看到梁睿的家,站在门口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陌生的,不可靠近的感觉充斥在她周围,如同梁睿。

“梁总,您在家吗?我来接您去公司开会了。”

无人应答,她试着走进去,一面破碎镜子倏的映入眼帘,莫名压迫感袭来。不受控制伸手去摸镜子上的裂痕,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呼吸不畅。

太诡异了,怪不得梁睿不肯让她进来,这种感觉真不好。

方秘书赶紧退出来,将门锁好,对物业小哥抱歉笑笑:“屋里没人,对不起添麻烦了,我会找业主解释的。况且,我的身份证你也拍照了,对吧?”

7点钟,梁睿如约走进会议室,一如往常。但方秘书却在面对他时多了不自在,有意保持距离。

“方秘书,我们好像反了。”梁睿坐在办公室里,饶有兴趣看着一秒不肯多待的方秘书,竟然扯了下嘴角,像是笑了。

“老板,什么反了。”方秘书一手已经抓住门把手,听了这话,顿住。

“以前总是我疏远你,今天一天你都在疏远我。”

“有,有吗?”

“能告诉我原因吗?”

“老板,我先出去了……”

“你喜欢我怎么不说呢?”

“啊?您开什么玩笑。”

“丢失的魂魄是我的,不是你的,对不对?小艺……”

年底,梁睿终于宣布要结婚了,朋友们收到请柬,翻看看到烫金的花体字:诚邀您参加新郎梁睿 新娘方艺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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