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恩斯低下头,踢开了一块脚边的石子。它滚出了很远,最终轨道偏离,掉进了水沟。他觉得这很有趣,正打算找另一块踢,马蹄声响起,刚抬起眼就看见车夫不屑的眼神。
马车驶过去了。明明只是个车夫而已,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就好像我和他并不是同样的人一样。卢恩斯想。但他没怎么在意,贫民窟长大的小孩早就学会了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又找到一块,这次他在暗中跟上一次的自己较劲,想着一定要踢得比上次远。他后退几步,飞出一脚——目标地偏离,即将紧急迫降——石子掉进了开着的窗户里。里面传出一声吃痛的“哎哟”,听着是个年老的人,他刚想溜走,里面的人就从窗户里探出头,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贫民窟小孩的道歉不值钱。他刚想吐吐舌头说句抱歉就走,老头就捂着头上正流血的伤口大声叫唤起来,这倒让卢恩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只不过调皮了些,此刻手足无措地看着那老头,小心翼翼对他说:“呃,那个,对不起......我没钱,所以没办法赔你的,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老头停下了,眯着眼打量他,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程度。卢恩斯的外表有些脏兮兮的,右脸颊还有块泥没擦干净,但蓝色的眼睛明亮又灵动,带有一点小聪明和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他的姜黄色外套右侧有块蓝色的补丁,裤腿肥大还挽了好几圈,大概不是他哥哥就是他父亲的。老头叹了口气,点点头。
卢恩斯刚想跑,就听见老头说:“别走。”他很听话地停下了,回过头小心翼翼看着他,一半是因为怕他提出什么苛刻的赔偿条件,一半是因为有些心虚,毕竟老头的头上还在流血。
老头指了指旁边的门,言简意赅:“进来。”
他有些怕,但毕竟刚刚弄伤了人家——虽然是不小心的——,只好敲门。门是简单的木头门,在中间有个投信封的细长小口,底下还有一个用来供宠物进出的小门,看大小应该是给猫用的。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便转了把手进来。
里面的装潢让卢恩斯大吃一惊。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房子:门简陋到没有一点装饰,但里面简直就是宫殿。金黄还带着花纹的墙纸在日光照射下甚至有些流动的感觉,上面挂着一幅幅他看不懂的油画。靠墙摆放的书柜是檀木的,上面摆的书籍都有厚厚的弧形书脊,金色的花体字让他很难辨认。桌子与椅子上都有华贵的雕花,餐盘是中国瓷的,刀叉是纯银的。什么都好,但唯独一点——里面太过杂乱了。
书柜放不下的书全部堆在地上让人很难下脚,有许多没拆的信封散乱扔在各处。柜子箱子全都开着,里面也是一团乱,让人在找东西时永远找不到想要的。老头坐在窗户边的靠背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里面的字除了花体的印刷字以外还有一种乱糟糟的字体,从他另一只手拿的羽毛笔可以推测出那是他的字迹。
卢恩斯有些愣神。还没等他说一句话,老头就站起身推着他进了浴室——里面的装潢也非常华贵,还有一个能装下至少十个卢恩斯的浴池。
“这是要干什么?”虽说已经有些猜到了,但卢恩斯还是问了一句。老头头也不抬,把水开了。他给卢恩斯洗了个热水澡,还给了他一件虽然有些旧,但十分干净的白色镶黑边的袍子。此时的卢恩斯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淡金色的发丝柔顺地贴着额头,眼睛大而明亮,右侧太阳穴下方淡红的伤疤也露了出来。十五岁瘦削的身躯裹在干净的白袍里,浑身还散发着一股玫瑰浴盐的味道。
老头看了看他,点点头,说:“这才像样。”
卢恩斯突然想到什么,抬起眼看了看那老头,竟然发现那个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一点红色的痕迹。他疑惑地紧盯着老头看,老头却没理他,挥挥手把他打发走,让他明天干干净净地穿着袍子来这里。卢恩斯离开后,才想起来要问老头他究竟是谁,但无论是回去敲门还是叫喊,都没有人应声了。
回去之后,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母亲,而是将自己的衣服换了回去,偷偷藏着那件干净的袍子,等着明天的到来。